叶清漩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有很长段时间的空白,回过神来,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锁心链的感应全然隐去,她好像落入了茫茫大海之中,根本就看不清她的身影。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想到了离开的办法,将古籍交给他,引他离开,一切都在她的圈套之中。
叶清漩有想过去青峦山寻一个真相,也想过强行将她从狐族带走,想到最后才惊觉,他无法让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回来。
是了,她根本就不爱自己。
那些说来骗他的话,他其实有察觉。
只是一百年苦等之后,连她的谎话都显得格外动听,让他舍不得不去听。
他自己也不知道,堂堂的青玄仙君,什么时候也学会自欺欺人了?
密密麻麻的疼痛爬上双目,肆意啃咬着他的血肉。毁目之痛历历在目,他最后所见的,依旧是她陌然的眼神。
原来那日的清高自傲在今天看来不过是一个笑话,她有的是办法将他的尊严碾得碎碎的,让他无法再自我粘黏。
她一直,将自己掌控在手心。
想通这一点,叶清漩竟是笑了出来。
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就仿佛是一把尖刀将他一遍又一遍地扎透了,再也没有扎第二刀的地方。
师父是对的,师兄也是对的
从头到尾看不清、不肯忘记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手中灵光四涌,逐渐在他掌心汇聚成一颗金色的丹药,蜂拥而入的灵力吹起他眼前的发带,天地间变得混沌不堪。
金色的绝情丹凝于他指尖,散发着冰冷的锋芒。
就在他即将服下去的瞬间,结界破开一条口子,钻进来一个身着红衣的姑娘。
她睁大着眼睛,盯着他:“仙君吃什么呢?”
金光隐没在他手中,叶清漩将手藏在衣袖下,掩盖自己指尖战栗的恐惧,他没想到她还会回来。
苏婕利落地收起披风,像个没事人一样挡住风沙,她仿佛只是出去走了走,到点了,就回家了一般自然。
“我回了一趟青峦山,”苏婕倒是毫不掩饰,“带了些换洗的衣服和酒。”
她抬起手,酒坛子晃得“咣当”作响,她笑意盈盈的模样让人生不起半分气来,“来,喝酒啊。”
叶清漩没有被她迷惑,他伫立在寒霜之巅,神色冷淡盯着她。
苏婕叫不动他,“诶”了一声,“叶清漩,你愣着做什么?过来啊。”
他不知道她又有什么新的把戏,脚下好像不受控制,一步步跟在她身后,却始终隔着一丈的距离不肯靠近。
“这个酒可是我殿里的藏品,我平时从不轻易与人喝,”她打开酒坛子,轻轻晃动,酒香味扑鼻而来,光是闻着都该醉了,“你看着我做什么,坐过来喝啊。”
她朝着他勾手,软在椅塌上没骨头似的,脚上的鞋子都不知道蹬哪里去了。
红色的衣衫将她的皮肤衬得很白,像一只软绵绵的白狐窝在红衣之下,声音也好似勾着人般带笑。
叶清漩有些分不清,或许是不愿分清。
他弯腰撩起落下的树枝来到她面前,夜里的无妄山并不平静,墨蓝的道袍在风中簌簌而起。
“为什么还要回来?”
苏婕捏着白玉酒杯,嘴边的笑意有些淡了,“你不想我回来吗?”
叶清漩忍着喉间酸涩,没有回答。
他想,想得发疯,想得入魔,可是那又怎样?
他想什么都没用,主动权自始至终都在她手上,她捏着他的一腔真心,瞬间便可叫他天堂落地狱。
发带遮掩他的情绪,苏婕无法揣测,但她很了解叶清漩,他是那种心里越想要,越不会说出来的人。
她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平静又理智地看着他:“叶清漩,我回来了,不会再走了。”
有那么一瞬间,叶清漩死寂的心又跳动了一拍,他侧过脸不愿再被她欺骗。
苏婕撩起衣袍露出细白脚上的链子,在她脚踝间滑落,“叶清漩,你知道我是不愿被束缚之人,我有一百种方法取下这破链子,可我都没有。我既然愿意带着它回来,足以证明我是真的喜欢你。”
“你知道我并不是很喜欢无妄山,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愿意留下来,一直都是因为这里有你。”
苏婕说情话的时候真的很动听,那双漂亮的眼睛好像只看得到他,灵动的睫毛扑扇着,他的倒影铺满她整个眼眸。
叶清漩的身子有些僵硬,甚至佝偻了一分。
他必须要用力拽紧曳光剑,咬得舌根出了血,才能维持自己的理智,“别再骗我了。”
“叶清漩,”苏婕微微仰着脖子,冷清和妩媚同时呈现在她身上,她笑起来有种薄薄的碎裂感,就仿佛将自己努力拼凑着站在他面前,“我会留在无妄山,一直一直,就我们两个人,别无其他。”
养得胖了一圈的兔子正好蹦到苏婕手边,她随手捞起来,摇晃着走到他面前,“还有它。”
“叶清漩,我们在一起吧。”
酒意让她面颊有些绯红,像一朵盛开的海棠,笑意薄弱蚕翼地看着他。
叶清漩坚守的最后一分理智也瞬间瓦解,他无法去分辨她的话是真是假,酒香萦绕在鼻尖让他有些醉,也有些放纵。
他用力抱住她的面颊,俯身吻上。
因为吻得太过用力,逼得苏婕一直后退。
脚下碰到石头,苏婕跌落在地。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风沙漫天的无妄山忽然延绵出数十里的花海。
她跌入柔软的花丛中,惊起无数流萤,百花的香味将夜染上一层旖旎的薄色。
苏婕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她有些喝醉了,微微眯起双眼才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是叶清漩为她打造了百年的花海,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已然被摧毁。
叶清漩使用了逆转时空的法术,将花海一点点铺陈在她面前,每一分、每一寸、每一处,都是那时他深爱她的证明。
叶清漩眼上的发带脱落,他闭着眼睛,吻得那么认真且执着,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他从一开始恨不得将她吃下去的力道,中间变得犹豫迟疑,最后确定她在自己身边,骨子里那份温柔又不经意地满溢出来。
温柔的叶清漩一直都在,只是她将他弄丢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没办法保存这样的美好,所以她敬而远之,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的样子。
苏婕忍不住勾住他的脖子,抬头加深这个吻,叶清漩的唇原本很冷,硬是被她染上旖旎的温度。
她吻到最后微微喘气,仰躺着望着夜空,想到自己回来的目的,理智又慢慢回归。
“叶清漩,我们结为道侣吧。”
第43章
叶清漩好像没有将她的话当真, 轻轻吻了下她的耳根,过了良久才道:“真心的吗?”
好像骗的次数太多了,他有点免疫。
苏婕知道此刻犹豫便会败北, 她一不做二不休,掀起他散落的衣袖,露出手腕上不曾示人的锁心链, 用掌心覆上。
锁心链只有彼此认同,才算真正锁心。而被锁住的两人不仅能互相探知行踪, 还能感应对方的七情六欲。
苏婕赌了个大的。
她赌自己不会受影响,等任务结束再解开锁心链, 一切都不会被改变。
掌心触碰的瞬间, 两条链子同时发出白色的荧光, 无数灵丝从中抽出, 像丝线一样将两人纠缠在一起。
流萤被光芒吸引, 流转于身侧, 薄薄的荧光照亮苏婕的面庞,她的表情从来没有如此认真过。
“现在还觉得我在骗你吗?”
叶清漩的指尖有些僵硬,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与她十指相扣, 将她牢牢拥进怀中。
他对她的感情很复杂,又爱又恨。
恨的时候恨不得将她一剑刺死,爱的时候又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
叶清漩一直都知道,喜欢上苏婕这样的人注定会万劫不复,可他还是疯了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扎进去。
锁心链的灵丝融入血肉中,苏婕忽然感觉到一丝不一样的东西。她好像隔着衣服听到了叶清漩沉沉的心跳声,在夜里一下又一下地拨动她的心弦。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苏婕感到不安, 她忽然将叶清漩推开,坐起身来, “我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我不喜欢无妄山,我要你跟我回青峦山。”
面对这样无理的要求,叶清漩只是半跪在她身侧,将她散乱的头发轻轻拂到耳后,点头答应。
苏婕的心又被刺了一下,她用力捂住。这种感觉太陌生了,惊得她以为心窝出了毛病。
冰凉的手指带着缱绻的温柔,抚摸着她的面颊,他的声音像柔水一样潺潺流过:“我会征得你母亲同意,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亲携聘礼,攀十二珠峰,跪祀神灵。”
他说得很慢,就像供奉神明一样虔诚,生怕漏了任何一个环节。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明明世间污浊于他,他却仍旧诚心相待。
苏婕捂住胸口,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那你,你什么时候开始?”
叶清漩早已和无妄山血脉相连,他要离开这里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将无妄山彻底尘封,他首先就要灭掉岐杌。
他沉默了,一下又一下地轻抚她的头发,忽然靠近了她的心窝问:“你是真心的吗?”
锁心链会传达对方的心意,离得越近越能感知。苏婕努力让自己冷静,平复下的心情帮她渡过了难关。
她不想如此被动,又反问他:“很难吗?”
叶清漩答:“给我一点时间。”
他好像又信任了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缓缓将事情的全部都告诉她:“无妄山的杀阵,最后一块印记在我心窝之处。那是我师父临死前,打入我心口为我续命的东西。”
果然和苏婕猜的一样,她忽然很想知道:“那取出来对你会有影响吗?”
叶清漩摇头,“我早已练出神心,它对我的影响微乎其微。只是想要无伤取出,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