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叔本就一直注视着少年,此刻听少年出声,更是立刻看了过去。
“我不管你还有裴行时到底想做什么,但这是最后一次,我要欠也只欠她一个人,除了她之外,我不欠你们任何人。”
“若是日后你们再阻拦我,破坏我的事,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裴郁气息沉重地说完这番话,又红着双眼看了对面的老人一会,便沉着脸转身离开了。
“啊……”
身后传来老人的声音,紧跟着裴郁察觉到老人似乎想握住他的胳膊,可他此刻情绪还未彻底平复,被怒气萦绕的他头也不回,只拿匕首反手阻拦了一下,便沉声喝道:“别碰我!”
这一刀自是无法对哑叔产生任何伤害,但还是让哑叔不得不勒令住了步子。
他只能看着少年离开的身影,面露急切。
试图跟过去,又害怕再次惹怒少年,只能徒劳地留在原地,却在看到从外面进来的人时,又啊了一声。
先前是为了阻拦而急切的声音,如今这一声却饱含着惊讶。
看着从外面园林走进来的裴行时时,哑叔的确是惊讶的。
早在前几日国公爷走的时候就说过这阵子他不会下山,为得就是怕被诚国公碰上,无法向他解释。
未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哑叔看着他自是无比惊讶地啊了一声。
裴郁原本低着头,忽听身后先后传来两声语调不同的啊,他沉着脸,本不想理会,却同样在抬头看到裴行时的时候脚步一顿。
但停顿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很快,裴郁便又沉下脸,大步往前走。
他要说的都已经说了。
他不管裴行时做这些的原因,但他要是再敢来破坏他的生活,他也不介意违背天理伦常。
反正他原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裴郁一路沉着脸往前走,以为以裴行时的性子肯定也不会多加理会他,正欲与他擦肩而过回家,却被他伸手拦住了。
这是第一次裴行时伸手阻拦他。
即便是裴郁也不由目露惊讶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他便又沉着脸朝裴行时看去。
不知不觉间。
他已与裴行时差不多高了,再也无需像小时候那样仰望他了。
“你还想做什么?”裴郁沉着脸压着嗓子沉声发问。
裴行时回头看他。
在看到少年微红的眼睛的时,他神色微顿,两片枯涩的薄唇也跟着紧抿了一下。
这大抵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离得这样近说话。
只是想到他要与他说的那番话,裴行时竟不知为何心生犹豫。
他那抹犹豫似乎传递到了脸上和眼中,也让裴郁得以窥见他此刻的情绪。
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但裴郁并不愿与他多说,见他迟迟不言,他依旧沉着脸,正欲拂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可眼前的胳膊被他拂开了,耳边却传来了裴行时低哑的声音:“你不想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吗?”
脚步下意识被他勒停。
裴郁回头,似是没想到裴行时竟然会开口与他说话,更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但这也确定了就是他做的。
他的脸色依然不好,沉着一张脸看着他,却也没再离开。
裴行时说的没错。
他的确很想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他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裴行时都没管过他的事,如今却特地要过来横插一脚。
他就这么恨他吗?
恨到根本不想看到他变好、恨到希望他一直挣扎于泥潭之中?
“啊!”
哑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他也听到了裴行时的那番话,此刻正皱着眉朝裴行时挥手。
裴郁看出他这个意思是让裴行时不要与他说。
又见他神色急切紧张。
裴郁长眉愈发微拢,不明白他为何阻拦。
“没用了,磐娘她……已经被找到了。”裴行时哑着声音和哑叔说道。
见哑叔神色怔怔地看着他,裴行时忽然无力地闭上眼睛。
他今日在青山寺上收到詹叙的信鸽之时就知道事情发生了变故,再见信中内容,知道明深带走了磐娘,便知晓此事已然彻底瞒不住了。
本想下山与哑叔说一声,没想到会在外面看到裴郁的马。
身侧双手不知何时紧握成拳,裴行时却依然觉得无力至极。
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身侧少年在看他。
裴行时忽然长吐出一口气,他没有回头,只是跟少年说了一声:“你跟我来。”而后便径直朝屋中走去。
裴郁心中还在想裴行时先前说的那番话,还有他与老人的态度。
此刻忽然见裴行时头也不回离开。
他犹豫一瞬,最终还是大步跟了过去。
哑叔看着他们离开,也回过神了,他欲跟进去,最后却还是勒令住步子,守在了门外。
屋内并不亮堂。
天色不知何时有了变化,乌云密布,恍若有暴雨倾盆,也让这本就照不进多少光亮的茅草屋变得更为昏暗了。
裴郁跟裴行时进去之后,见他站在窗前迟迟不言,不由看着他的背影皱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裴行时依然没有开口。
就在裴郁等得不耐烦,准备再度开口甚至准备离去的时候,终于听到了裴行时的声音。
“你不是我的儿子。”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伴随着外面忽然落下的一声惊雷,让裴郁耳边振聋发聩。
却又像是被雷声掩盖没有听清一般。
裴郁双目怔怔看着裴行时,但也不过顷刻,在听到外面的倾盆大雨落下的雨声之时,裴郁就回过神来了。
裴郁看着远处依旧背对着他的裴行时,下意识觉得裴行时真是疯了,他不是他的儿子,那他是谁的儿子?
可即便他再不喜欢裴行时,也知道他从不是会说笑的性子。
何况这个话也并不好笑。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外面惊雷依旧,滚滚雷声伴随着急促的暴雨声,让裴郁的耳边嗡嗡作响,心脏像是在此刻停止跳动了,他第一次失神到这种地步,除了目光呆滞地看着裴行时的身影,他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那我是谁的孩子?”
不知何时,裴郁才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也轻若如蚊一般。
他依然白着一张脸看着裴行时。
能感觉到裴行时放在窗沿上的手紧绷着。
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道才让青筋在上面流窜,犹如盘桓的青蛇,甚至让人有些担心这些青筋会不会如血管一般炸开。
“李崇。”
这两个字传入裴郁的耳中,裴郁一时却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可李是国姓,裴郁的反应虽然慢了一拍,但很快他便想明白了,等终于想起这是谁的时候,他忽然变了脸,脚步不自觉往后倒退了两步。
手扶住身后的桌子才得以站稳。
但这一番动静还是闹得极大,桌上的茶壶茶碗也被推得晃动不止。
哑叔担心地探进一个脑袋。
就连裴行时也犹豫地回头看了过来。
他看到少年苍白到失去一切血色的脸,也看到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空洞一片。
这一刻。
他眼中已然没有一丁点情绪了。
愤怒不再,欢喜不再,他就像是一个失去魂魄的木偶,呆呆地靠站在桌边。
然后一点点仰头朝他看了过来。
“我为什么是他的儿子?”裴郁抬着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睛,哑声问裴行时。
似不解。
又像是在等一个结果。
裴行时迟迟未答。
就在裴郁收回视线,趔趄着脚步准备往外走的时候,身后忽然再次传来裴行时的声音:“他与你母亲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和我一样,他也爱慕你的母亲!”
他只是这么说了一句,并不愿意让少年知道当年的丑陋。
但裴郁的脚步只是在原地停顿了一瞬,便没有犹豫地继续往外走去。
哑叔在外面,看到裴郁失魂落魄出来,担心地想去扶他。
可裴郁此刻虽然失神,却还是没有让他们碰他,甚至比任何一刻都不希望别人碰触他,他挥开老人的搀扶,看着他问:“所以这就是你们厌恶我的原因?”
又像是在问身后的裴行时。
哑叔自是无法回答他,他只是看着裴郁担心地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