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除了好看没有丝毫本事的少年竟当着他们一堆人伤了他们老大,只用一根银针,他就让他们老大当众晕了过去,当时他们又惊又怒,都想直接砍了他,可少年坐在地上,面对他们的长刀长剑也面不改色,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不想让他彻底死就把你们的刀拿开。”
孙明还记得这是那日少年说的第一句话。
少年的声音十分冷清,没有一点恐慌,就连看着他们的目光也冷冰冰的,没有丝毫畏惧。
那样的语气和眼神竟让他们一时不敢对他做什么,何况他还拿捏住了他们的死穴,让他们这群原本刀尖上舔血讨生活的人反而拿他没办法了。
最后不知是出于对他如此冷静的畏惧,怕他留有什么后手还是记挂着老大,他们最终还是把手中的刀剑移开了,之后也不知道这少年做了什么,老大竟然又重新醒了过来。
再之后,他们本来想杀了这个少年给老大报仇,未想老大却对他十分感兴趣,不仅没让人伤他,反而还让胡强过来给他赔礼道歉。
之后这位裴大夫帮着治好了他们老大的陈年旧伤,而老大则应允他有事可以过来请他帮忙,然这么久过去了,也未见少年来过一次,也不知道他今日突然过来是因为什么。
孙明心里想着,脚下步子却没停顿,带着裴郁沿着一条长长的廊庑往后面走,待绕过一个院子,他就冲里面嚷道:“老大,裴大夫来了!”
屋内传来脚步声。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长石色劲服脸上蓄着络腮胡的高大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手里还拿着一把九环长刀,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块布,显然刚刚是在屋中擦拭自己的武器,看见裴郁,他亦惊讶,出口却夹杂着笑声:“稀客啊,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来。”
未听裴郁出声,戚洪也不介意,他挥挥手,孙明就立刻告退了,等他退下,戚洪便跟裴郁说道:“进来吧。”
裴郁看着他转身离开跟了进去,走进屋中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裴郁蹙眉,低头,就见地上一片湿润,显然是才刚清洗过不久,才会在这样炎热的天气还留着水迹没有风干。
猜到那一大片水渍下面本来是什么,裴郁面色不改。
戚洪刚把手里那把不知染过多少人命和鲜血的长刀横在桌侧旁,准备倒茶,余光瞥见裴郁正盯着地上那块水迹看,遂笑道:“刚处理了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要不习惯,我们就去外面说话。”
“没什么不习惯的。”
裴郁说着收回视线,径直走到戚洪面前坐下。
戚洪看他一眼,见他神色果然如常,不由挑眉,但自认识裴郁就知这少年与众不同,他笑了笑,也没多说,把手中一盏热茶递给裴郁后他也跟着坐了下来:“找我什么事?”
裴郁看着他说:“想请你帮个忙。”
“真是有意思,这几日找我帮忙的还真不少。”戚洪看着裴郁玩笑一句后,问他,“什么忙?”
裴郁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戚洪问:“西山那件事是你做的?”
正准备端起茶盏喝茶的戚洪动作一顿,他掀起眼帘看裴郁,琢磨一会后问道:“你也是为了郑家一事来找我的?”
“也?”
裴郁皱眉,捕捉到这个词后抿唇问道:“所以要你做事的人是谁?”
戚洪放下茶盏,扯唇:“黑市规矩,只拿钱不问事。”
裴郁显然也清楚这个规矩,他也无所谓那人究竟是谁了,他只想处理好之后的事:“我的确是为了郑家一事来的,我想知道替郑子戾做事的那些人的信息。”
事情还未有定论。
但裴郁从昨夜赵长幸与徐琅的那一番阐述中知晓郑曜一直与天子直呼自己冤枉,说自己并不知晓此事。
徐琅觉得郑曜满嘴谎言,觉得郑子戾做出这样的恶事,他这个当爹的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晓?但裴郁倒是信了几分这话。
他信这话不是因为相信郑曜的人品,或是觉得他有多善心。
而是因为他知道郑曜或者说郑家最看重的是什么。
当今圣上子嗣艰难,如今长大成人的只有一位三皇子,而这位三皇子的身上正带着郑家的血脉。郑曜,作为郑家如今的家主以及三皇子的舅舅,他只要想让那位三皇子平安顺利而没有一点污点的登基,他就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但郑子戾做出这样的事,身后不可能没有人替他收拾残局。
只消一想就知道是谁在替他做这些事了。
裴郁今日过来也正是想通过戚洪了解清楚,唐家到底哪些人在替郑子戾做事,他们如今又都在什么地方?
“就这?”
戚洪有些惊讶。
他粗粝的指腹还停留在茶壁上,此刻却目露惊讶看着裴郁,他刚还以为裴郁会直接要他出面解决那些人,没想到他只是要他们的信息。
他目光审视地看了一会裴郁:“你既然知道他们替郑家做事,就知道他们武功肯定不低,知道他们的信息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裴郁薄唇微启:“让他们伏法认罪。”
戚洪听到这话忽然放声笑了:“少年郎,你莫太天真,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光靠你,让他们伏法,真是——”
后面的话却在看到裴郁那张依旧冷静的脸时忽然消声。
当初他不是同样不信他?觉得如此文弱的一个少年郎怎么可能一招就让他毙命?可最后,他还真是一招解决了他。
戚洪沉默半晌,方才开口:“当初你治好我之后,我曾承诺过你,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尽力帮你,你若想……”
“不用。”
裴郁拒绝了:“我知道你的规矩,也知道你不会让自己的兄弟出事。”
黑市规矩,拿钱办事,不问缘由不问来路不问结果,但这三不问之外,还有三不做,不做欺凌妇女老弱的生意,不跟穷凶极恶之徒接触,还有一条……则是不与官斗。
郑家在燕京城是什么地位?戚洪想要在这长久安稳地待下去,自是不会明摆着得罪他们。
裴郁从来不会强人所难,何况人多并不一定是好事:“你只需告诉我他们的信息以及如今在什么地方落脚就好。”
戚洪没说话,他沉默地看了裴郁许久,忽然起身往里间走去,过了一会之后他拿着一张字条出来,递给裴郁。
“他们现在在这个地方落脚。”
见裴郁已经看起字条上的内容,戚洪又跟他多说了几个消息:“领头的人叫杨光,是郑家那位夫人的奶兄,其余人都以他为尊,前阵子他们已经托人来黑市办了路引,三日后就会乔装化名离开燕京。”
裴郁一一听完便收好字条起身了。
眼见裴郁要走,戚洪忽然道:“奉劝你一句,他们都是唐家的家臣,你想让他们伏法认罪可不容易,即便被抓住,无凭无据,就算官府也不可能随意定他们的罪!我劝你还是三思,免得被他们记上,把唐、郑两家都给得罪了!”
“知道了,多谢。”
裴郁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戚洪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有阵子没见,少年仿佛又高了许多,他于阳光下一路往前,颀长身影犹如仙鹤一般,戚洪张口,似是想喊住他,最后却还是咬紧牙什么都没问,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了他的视线。
“真是找死。”他低声暗骂,话中却有可惜,像是在可惜一个风华绝伦的少年即将陨落。
第144章 静园
马车自出了城就变得有些晃荡起来,道路难走,即便陈集赶车赶得再是稳当,云葭也觉得晕晕乎乎,很是难受,还好,出了城路上就没有多少人了,云葭便又重新把两片色彩浓重的绣帘重新卷了起来。
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看着外面的绿水青山,云葭胸腔里的那股子难受劲倒是也渐渐好了许多。
“是不是快到了?”
看着远处草庐,云葭开口问陈集。
陈集在外答是,跟云葭说:“过了那间草庐,就是老将军的庄子了。”他说完之后还跟云葭笑道,“没想到您还记得。”
云葭笑笑。
她小时候经常跟着祖母过来玩,如今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但印象还是有的。云葭看着那边的草庐没说话,过了一会,马车直接停在了草庐外面,草庐古朴却也风雅,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处地方住得竟然是一位将军,又见草庐外的门匾上面写着静园两字,而透过两扇半开的木门能看见里面的羊肠小道,再往里就是真正的庄子了。
老将军的庄子背靠香山又临香河,占地虽然并不算大,风景却十分优美。
云葭记得庄子里面的一条河流直通香河,夏日还能在其中泛舟采莲,那是范老夫人当年喊人开凿出来的,和老将军不同,老夫人并不是出身武将,而是真正的名门淑女,而这处静园也是老将军特地给老夫人买下的,甚至直接用了老夫人闺名中的字称呼这个园子。
当年老夫人还在的时候,祖母经常带她过来玩。
祖母与老夫人闺中就认识,两人一个是名门闺女一个是武将之女,虽说性格截然不同,关系却一直都很好,婚后两人又都嫁给了武将,又都在燕京,也就从来没断了往来。
云葭还记得老夫人做的一手好糕点,最擅长的则是一道梅花糕。
老夫人爱风雅人也风雅,四时皆有风雅之事,就说这道梅花糕便是老夫人用当季亲自采摘的梅花制作而成,其中用的水却得是前年存下来的雪水,若无雪水,最次也得取山间的清泉,这样做出来的梅花糕方能甜而不腻,还有一点沁凉的味道,混着那梅花味道让人吃完之后便能唇齿留香。
老夫人还喜欢画画,静园之中有不少悬挂的画都是出自老夫人的手笔。
云葭幼时其实也贪玩,在家中不敢,到了老夫人这边就跟出笼的小鸟似的可劲撒野,老夫人从来不会笑话她,她会在她吃得一嘴糕点屑的时候笑着拿帕子替她擦嘴,还会在祖母笑话她的时候亲昵地抱着她说“我们囡囡哪里不乖了,我们囡囡最乖了”,她还会抱着她去泛舟采莲,再用新摘的莲蓬替她做一碗最新鲜的莲子汤,用完的莲蓬,她也不会扔,而是等她风干之后再放进房中的花瓶。
可以说云葭幼时对风雅一事的了解并非来自姜道蕴,而是被这位老夫人所影响。
可惜的是老夫人离开人世太早。
那年涠河一战死伤无数,老将军被人用长刀砍断右臂,从此再不能举起他的长刀,其子范景为救老将军出来更是身中数箭,之后两人虽然等到援军,可范小将军却不治而亡,范老夫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伤心过度也跟着撒手人寰。
再之后范老将军就变得孤僻起来。
他没再娶,也没再留在燕京的宅子里,而是住到了这间静园,素日不再见客,云葭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跟着祖父和阿爹过来给老将军拜过几次年,等祖父走后,阿爹又去了外面,祖母也不好经常带她过来了,平日也就只有过年过节才会让底下的人给老将军送点年礼。
不过阿爹与老将军的关系倒是一直都挺好的,怕老将军一个人在这无聊,阿爹每次回来都会过来,阿琅有时也会跟来,老将军虽然没了右臂,但他当年可是让敌军闻风丧胆的修罗神,那一手功夫即便光靠指点也能让阿琅受益匪浅了。
“姑娘,到了。”外面传来陈集的声音。
云葭回过神,她轻轻嗯了一声,便把视线从“静园”两字上收了回来,她拿起桌上的帷帽戴好之后方才掀帘走下马车,没让陈集跟着,她让人留在这处,也是为了提防有人过来。
而后云葭独自一人往里面走。
待走过一条羊肠小道便能瞧见两扇漆红大门,也能见到一些人了,他们一个个都穿着统一的护卫服饰,手中握着佩剑,如果只是为了看守,今日站在大门处的人明显算是过多了,就像是为了提防谁过来,那些护卫都显得十分小心。
冷不丁瞧见她过去,他们一个个都变得提防起来。
其中一个护卫更是横剑于身前,冲她喝道:“这里是范老将军的住处,不可扰其清净!速速退下!”
云葭不曾退下,反而继续向前走。
透过那一层薄纱,云葭明显能够感觉到那些护卫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似是没想到她的胆子那么大,那些护卫迟疑之后还是拔出了手中的剑,指着她说:“再不退下,休怪我等刀剑无眼。”
“怎么回事?”
门后忽然传来一道嘶哑的男声。
几个护卫跟他抱拳,喊了一声“韩总管”,而后与他说了这件事,那韩总管听到这话立刻半眯了眼睛,他冲云葭这边看了过来,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道“韩叔”。
韩林心下一惊。
似是想到什么,他脸色微变,不语,他快步越过众护卫走了过来,待见面前女子掀起一角薄纱让他窥见半张熟悉的面孔,朱唇烈焰、肤白赛雪,正是徐云葭,他惊得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您、您怎么来了?!”韩林看着云葭大惊失色。
“我来找阿爹和范爷爷吃饭呀,”云葭笑眯眯说道,“阿爹说范爷爷最近喜欢钓鱼,还想送我鱼吃,我寻思着等范爷爷把鱼送到家都要不新鲜了,正好我今日有空,不如我亲自过来吃。”她说完冲人眨了眨眼,倒有一些这个年纪女孩子的调皮了,“怎么,韩叔不欢迎吗?可我已经饿了。”
“韩叔总不能让我饿着肚子回去吧。”
她面露委屈。
韩林既是总管,也是范老将军的义子,平日两家往来也都是韩林与云葭交涉。
此刻听云葭这样说,韩林自然没法说什么,心里责怪诚国公编理由也不知道编好点,这不,还是让人找过来了,但也晓得眼前这位主在诚国公心里是什么地位……他心里叹一口气,先是看了一眼外面,不动声色问道:“就您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