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将那颗剑魄放在了桌上。
谢扶玉没犹豫,当即伸手去拿,他却反倒抽走。
她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做。
她嗤笑一声,神色轻蔑,像是无言的讥讽。
他望着她,低低笑了起来:
“你坐过来,陪我饮够十杯,我就送你。”
“当真?”
“姑娘若觉得诚意不够,那就再加下一颗剑魄的线索。”
“成交。你若反悔,我也不介意杀了你。”
她大方说完,径直坐了过去,一杯接一杯地干喝。
喝下五六杯的时候,脑袋便有些发晕。
玉凌烟只旁观着她的神态,笑笑不说话,继续同她添酒。
朝她递去第十杯之时,他问道:
“谢扶玉,你最在乎的人究竟是谁,是江陵,还是摇光?”
这是他特制的酒,纵使酒量再好,只消微醺,便只会说真话。
谢扶玉单手趴在桌上,下意识答道:
“都很在乎……”
忽然之间,天翻地覆,本飘在眼前的红木地板变成了华彩缭乱,系着红绸的屋顶。
玉凌烟撑在她身上,发丝荡在她面前,神色认真:“若是他们两人注定只能存活一个呢?你希望是谁?”
她脑中有些混沌,只能随心回答:
“我……我不知道。不对,都得好好活着,都得好好活着……”
她眼前一阵一阵发晕,觉得面前人变成了好几个。
玉凌烟抚上她的脸颊:“只许活一个。”
“嗯……那就师父吧。”
她斟酌半天,呜哝道。
玉凌烟刚舒了口气,却听她又呢喃道:
“我不可以欠师父的命,但是我可以和狐狸同生共死。”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啊。”
他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将那颗剑魄放在她手心,冷笑一声,从她身上站起来。
“可是不行,天宫想留下的,仅仅是摇光。”
这话他说得极轻,谢扶玉没听真切。
玉凌烟放大了些声音:
“你需去一趟天山雪林。”
“是下一颗剑魄的线索吗?”
他微微一笑:
“是啊。下一只需要你诛杀的妖,也就是第六颗剑魄的拥有者,正是江陵的母亲,江山月。”
说完,他便走出了屋子。
谁?!
谢扶玉当即打了个激灵,连带着酒都清醒了几分。
望着玉凌烟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中默念他最后说出的那个名字。
天山雪林,妖王江山月。
且不论她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这个人,到底是江陵的娘亲。
鲜活的江陵与消逝的摇光……
她该怎么抉择?
她不禁有些头疼。
若是能让江山月主动交出剑魄,便可解决一切,然而她清楚地知道,这几乎不可能。
先同江陵回天山雪林,再走一步说一步吧。
她想。
她从地板上翻身而起,拾起酒壶,步履飘忽地走到院中,捏起御剑诀。
拂华带着她一路东行,将院中凡俗之人的惊讶之声抛在了后面。
“是神仙!”
“万一是妖呢?”
“妖哪有御剑的?就算是妖,也得是妖仙!”
谢扶玉轻轻一笑,迎着月亮,抬手再饮一口酒,依着来时的路线,回了竹林小屋之中。
拂华停在竹篱前。
她刚从剑上跳下来,便隐隐瞧见石桌上趴着一团人影。
她悄声无息走过去,见正是喝倒在桌子上的江陵。
探头瞧了瞧酒壶,酒水只下了浅浅一层,一旁的酒碗里却还盛着大半。
她捏了捏狐狸的耳朵。
薄薄软软,内里覆着些细腻的绒毛,绒毛下透着粉,外面的毛仍是雪色,耳尖染着火红。
她莫名觉得自己也曾亲昵地摸过他的耳朵,可却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
“酒量这么差,还学大人偷喝酒啊。”
风轻竹潇,她放软了声音,调笑道。
谁料她话音刚落,下一瞬,身旁的狐狸便噌地站起身来,一把攥住了她捏自己耳朵的手腕。
“我不是小孩子。”
她猛地一惊,落入了那双湿漉漉的湛蓝眼睛。
狐狸俨然有些醉了。
银发如瀑,却略显凌乱地散在身前,极好看的眉微微蹙着,勾人心魄的眼睛牢牢盯着她,像是在判断她是谁。
良久,他轻轻地试探道:“阿姐?”
“不对。”
刚说完,他便自己否了,
“这已经是我见过的第九个了,肯定又是假的。”
“不是假的,我回来了,安然无恙,让你担心了。”
她口中的酒息落在他的唇畔,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同他说天山雪林的事。
他攥着她的手并没松,反倒把她往身前又拽了拽,蹙眉道:
“你这个酒味不好闻,我不喜欢。”
她微微一怔:
“我觉得还不错啊,特意给你带回来了点。”
“不喜欢。”
他再次强调了一番,忽然嗅到了一丝旁人的气息。
他贴近她的颈边,一点一点嗅着那缕气息的来源,眉头却是越皱越深,最后唇角微抿,歪着脑袋看她,委屈道:
“阿姐的身上,都是旁人的味道。”
夜色凉如水,碎发微微遮了他的瞳仁,半映出天边的月亮。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谢扶玉张了张口,想起当时玉凌烟将她锢在地板与他之间,却又恰到好处地保持了不越界的距离,应当就是知道狐狸嗅觉敏锐,江陵定会不悦。
说到底,是她大大咧咧,没留心这些男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她一时竟觉得无从辩解,下意识开口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将她的手扯到鼻尖闻了闻。
“不,不知道。”
这怎么好说出口呢?
“手上的味道要更重些。”
他眸中失落更浓,
“阿姐,你同我说,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他没……”
“那就是你也情愿?情愿被他牵手,情愿与他拥抱?”
他一面说着,身后的数条狐尾不知不觉撑起,四面八方地朝她包裹而来,将她和他彻底禁锢在了一片柔软的黑暗里。
只有隐隐的月光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