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比武而已, 到了时辰,拎着剑去便是,干嘛起这么早,特地回来换衣裳。”
七剑阁有统一的门派服饰,与江陵初见她时喜爱穿的碧衫不同。
在这个画卷的记忆中,她多穿的, 是如白玉璟那般风袖飘摇的淡蓝直裾。
镜中的谢扶玉特地用羊脂玉簪将长发束起,眼下蕴着没休息好造成的一小块乌黑,却仍是精神百倍道:
“没办法, 武道大会各宗都会前来参加, 规矩总是多一些。我打小就不理解为何偏要整日穿门派服饰, 直到有一次, 和白师兄他们外出任务时,恰好碰到了旁的宗门。”
江陵听见这个久违的名字,不禁一怔。
白师兄,也就是白玉璟。
自从他来到这画卷中,还从未见过他。
若有机会见他一面, 定要暗暗报了当日在花妖洞穴内, 白玉璟嫌弃自己沾污了他的衣袍之仇。
他想着白玉璟届时跳脚模样, 低低一笑, 问:“后来呢?”
谢扶玉口中叼着与衣裙同色系的淡蓝发带,含糊不清道:
“后来啊, 后来他们言语挑衅,我们便和他们打了一架。两边门派去的人都不少, 混战起来,未免误伤,还是靠衣裳认人最为方便。”
他轻轻拽了拽她嘴里的发带,她下意识松了口。
“我觉得白师兄就有点脸盲。在他眼里,好像人人长得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并无太大分别。若是不靠服饰识人,兴许连我一起砍了。”
说话间,他把发带编在了她的头发上。
“好了。”
与她相处了那么多时日,他再了解不过,她一贯喜欢随手将长发低低地半扎在脑后。
哪怕碎发会随着打斗动作随意散落在脸颊旁边,她也不大在乎。
虽说她怎样都好看,但在她如此看重的日子里,总归是不大方便。
“哇,你竟然还会扎头发。”
她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高马尾。
拥有着同款马尾的江陵扶额:
“我若是不会,我的头发是会乖顺地把自己扎起来吗?”
她冲他嘿嘿一笑,旋即起身,去衣柜里翻了套外门弟子的服饰,放入他手中。
“今日人多,你换身衣服,跟我一起混入其中,也可掩人耳目。”
江陵没打算与她一同去,见她主动邀请自己,反倒有些意外。
他本想着,等开始时,随意找个高处的房顶或者山头,远远看着她就好。
“为什么要我一起?”
“师父不在,总要有个亲近之人,看我一展风采。”她兴致勃勃。
亲近之人。
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来,显得格外可遇不可求。
可他一时之间却执拗地想探究清楚,她是觉得自己足够亲近,还是他编造出来的“哥哥”身份。
他抬眼看着她的笑容,却又怕扫了她的兴致,便将这汪心事憋回了肚子里,听话地换上了衣衫。
两人一同来到比武的场地,天刚蒙蒙亮起,周遭已经聚集了不少各宗子弟。
只有少数几个在临阵磨枪,练习着各类术法,绝大多数则是在闲聊。
他瞧着那些闲庭信步的修士:
“嚯,没想到都挺自信的,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你们这个武道大会,当真有含金量吗?至于和天魂宗的人勾结,设计杀你?”
她站在他身旁,同他小声解释道:
“你不知道,每届武道大会,各宗门只许派出三名弟子。大部分人只有旁观的资格,是不允许参加的。”
他想起当时追踪那个偷袭者时,她在耳边同他说的话。
“你说你知道是谁,便是因为这个?”
她点点头:
“对。七剑阁今次参加的,除了我以外,便是掌门座下的师兄,和天玑长老座下的师姐。”
“我没记错的话,那日夜里来找你的张师兄,不正是天玑座下的弟子吗?难道是你说的那位师姐?”
“不是。”她摇了摇头,“此次内选,就我们三人拿到了资格,师姐若是想给我使绊子,大可以撇清关系,特地找了直系师弟来,岂非太过刻意?她没有这么蠢。”
江陵欲言又止。
虽她口中这蠢货不是形容自己,但他总觉得怪怪的。
“那便是你那师兄?”
“或许是吧,我还没确认,只是觉得他更为可疑。”
“为何?”
狐狸莫名觉得,这些年的江湖算是白混了,还不如一个混迹人堆里二十余年的人类少女看得透彻。
她低头一笑:
“你不知道。师门里大多弟子都蛮瞧不上女修士,在他们眼中,仙门需要女人,不过是为了繁衍出血统纯正的仙胎罢了。所以你猜,在他们内选败北时,最先恨的会是谁?”
她轻蔑一笑,眉眼张扬。
“我可是内选第一。”
江陵这人小心眼得很,听完她这番分析,打算在一会儿比武时留个心,得知那人名字和样貌后,夜间去替谢扶玉报了这设计之仇。
哦,还有砍伤他的仇,也要一并报了。
辰时,武道大会准时开始。
比武选定两两一组,胜者晋级,败者淘汰,先以各宗为组进行比试,再在宗门前三中进行个人的车轮战比拼,最终择出优胜者。
一轮轮比拼下来,毫无疑问,胜出的三大宗门分别是七剑阁,绝音谷,与天魂宗。
之前江陵观战时还算轻松,如今轮到个人对战,却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在谢扶玉等人代表宗门出战时,他已经记住了那男子的模样,如今正死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以免他在台下谢扶玉使阴招。
第一场,天魂宗对阵七剑阁。
是天玑座下的师姐应战。
江陵方才仔细看过,她的招式不似谢扶玉的快与狠,更为华丽飘逸,令人难以捉摸。虽实战性比她略差些,可剑术观赏性极强,也算技惊四座。
台下,谢扶玉亦屏息凝神,专注地看着。
只见天魂宗的弟子率先祭出纸人,试图先发制人。可师姐一个轻旋,便躲开了纸人的袭击,随着那人祭出越来越多的纸人,她举剑沉着应对闪避着,并不落下风。
最后,剑气将这些飞来的纸人聚在一团,师姐的发丝和衣袂皆被吹得猎猎作响。
谢扶玉唇角微微扬了扬:“一击即破,便可制胜。”
江陵垂眼望着她替人紧张的模样,调笑道:“即便她赢了,你们早晚也会是对手。”
“那又如何?”她满不在乎道,“若是惧怕对手过强,永远也成为不了天下第一。”
她这话说得极为狂妄。
下一瞬,台上师姐的剑瞬间击散了这些纸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天魂宗那人刺去。
胜负应以定。
谢扶玉刚想拍掌庆贺,顷刻间,那天魂宗之人在身前聚起灵力,朝师姐的剑锋袭来。
她本以为,师姐会直接斩断他那股灵力,谁料她忽然一转身形,飞落在了比武台的石柱之上。旋即一改方才的飘逸剑势,不再直接用剑,而是祭出剑灵,瞬间化形成数道剑气,朝天魂宗那人打去。
眼见剑气要落至他身上,可天魂宗那人却不为所动,只又祭出一只巨大纸人化作挡箭牌,任凭师姐的剑气将纸人扎成了筛子。
师姐不断释放着剑气,纸人也越来越破烂,就在纸人将要碎裂之时,师姐却突然收了剑,只冷冷地瞧着天魂宗那人。
接连的变故令谢扶玉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看向身旁的江陵:“他们不,不打了?”
狐狸是惯会察言观色的。
他的目光在两人间流连,微微蹙着眉道:
“那人应是使了阴招。我瞧着他暗暗得意,你师姐倒是有退让之意。”
“退让?为何要退让?既知他用了阴招,当在台前把他拆穿,让他自此以后,声名扫地才是!”
他轻叹一声:“你师姐同你未必是一个性子。总之,一会儿你万事小心。”
“知道。”
她轻声应下,全神贯注盯着台上的战局。
只见两人相对而立许久,天魂宗那人再次祭出一只纸人,正欲朝师姐主动出击。
她的心微微悬了起来。
可下一瞬,师姐果然如江陵所言,收剑作揖,淡淡礼道:“我认输。”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诸位修士本以为会见一场酣畅淋漓的比武,却未曾想,有人连点到为止都不愿,竟当场弃了权。
虽说修道者的寿数较常人而言颇为绵长,可武道大会十年一次,错过今次,不知还会再冒出多少后起之秀,或许一辈子也再无上台之机。
师姐却没理会台下的唏嘘之声,转身走下了台阶。
谢扶玉转头见一向好面子的天玑师叔一脸不耐地站起身来,却又被身旁的弟子强行劝坐了回去。
台上下一回合的比武仍在进行着,突然,一只手轻拍了拍她的肩。
她回头望去,见恰是神色淡淡的师姐。
“师姐好。”
“小心你的灵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