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兽已经游至冰前,见几人无惧它的声音,便后游几步,欲用巨大身子撞碎寒冰,却见江陵化出原身,沿着珊瑚礁便跳出了冰层。
“江陵!”
她下意识喊出他的名字,却亦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有几分灵力,她再清楚不过。
她从未见过这种自不量力之人,明知双方实力悬殊,却仍要一搏。
小狐狸余光瞥见她抓空的手,弯了弯那双湛蓝的眼睛。
巨兽见有活物挑衅而出,当即调转了正欲撞冰的头,回身追随而去。
谢扶玉站在金灿灿与师兄身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他跳过的珊瑚礁石,被那巨兽的尾巴瞬间拍成了碎片,混沌在海水里。
她只能隔着冰层,提心吊胆看着他灵活躲闪掉巨兽的每一次惊险突袭,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巨兽屡屡失手,逐渐没了耐心,搅弄着海水癫狂而去,猛地向上跃出海面,再朝江陵所在的地方猛冲下来。
时机到了。
江陵心想。
待那猛兽再次冲上来时,他猛地借力跃上了它如小岛般宽阔的脊背,方才足下踏着的珊瑚礁已然尽碎成了沙屑。
他站稳身形,凝起灵光,第一次现出真正的原身来。
谢扶玉不禁睁大了眼睛。
寒光之下,她眼前的冰层倏然褪成海水,紧接着,一条巨大的狐尾将她们几人一同卷起,带上那巨兽的脊背。
巨兽自觉被戏耍,于是更加愤怒,在海水中上蹿下跳,试图将几人甩下去。
当它跃出海面的时候,江陵带着几人,借着它的脊背一跃而出,最后,落在了一片荒无人烟的海岸。
那巨兽在海面掀起的海浪,正同他们遭遇海难时一般无二。
看来,它也是那幕后的帮凶之一。
狐狸将卷着的尾巴松了开来。
谢扶玉撑着剑站稳,徐徐绕至他身前。
却发现原本能拥在怀里的小狐,如今仅一条腿便高过了自己。
她抬起头打量着他。
狐狸的身姿优雅挺拔,湛蓝眼睛澄澈如海,胸腔上下起伏着,经历一番鏖战,看起来很是疲累。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摸摸狐狸脑袋,却发现自己已经够不着了。
刚想尴尬地收回手去,却见狐狸弯下身子,主动将脑袋蹭在了她的手上。
一下,两下,三下......
她的手心有些痒。
第28章 缄默心意(一)
她此时的笑容, 同江陵在海底时见到的幻象一模一样,眼底蕴着温暖与真诚,不曾再带着往日的疏离。
像是对他的信赖, 也像是对他的认可。
他有些舍不得眨眼睛,就这样目不转睛地轻蹭着她,一下,又一下。
海浪轻冲着沙滩,刚好附和了她抚摸狐狸脑袋的节拍。
到底是生存在陆地上的生灵。
自深海中回到地面,一人一狐都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谢扶玉回想起在海底遭遇的种种, 虽说惊奇凶险,可却并没有曾经一人临敌的孤注一掷——
她被各宗围剿之时,可是摒弃了全部良善。那时的她,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便是活下去。
只因那时她身后无人, 任何善意, 都有可能变成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刃。
她只得自私凉薄,竖起铜墙铁壁。
现如今,又多了值得交托后背的伙伴,似乎......也不赖。
一旁金灿灿把鲛人模样的白玉璟拖回潮水中泡着,转身道:
“我先发信号回山庄, 命人来接我们吧。”
金灿灿的话顺着海风飘来, 江陵一愣, 忙从谢扶玉手中抽离, 后退几步,垂着脑袋刨了刨沙子缓解尴尬, 最后幻回人形。
他忘了这里还有外人。
耳尖隐匿在散下的长发里隐隐发烫,他刻意避开了阿姐的目光, 安静地呆在一旁。
谢扶玉颔首同意了她的建议,看见仍是人鱼的白玉璟,嘱咐金灿灿道:
“别忘了叮嘱你们山庄的人,带只大些的浴桶来,把师兄给泡进去。”
金灿灿低头用指尖在符纸上写着什么,旋即放出啾啾,把符纸系在它的爪子上,也顺了顺毛,道:
“记得是两驾车,最豪华的那种。”
啾啾嫌她啰嗦,尖锐地鸣叫一声,展翅飞远。
不过一个时辰,天上便出现两行极长的黑线。
“尚翅鸟?”狐狸眼神好,率先问道。
车队近了些。
原是每八只啾啾数倍之大的尚翅鸟,拉着一辆纯金造的车,正自天空缓缓降落。
这阵仗,真是道盟头一档的气派。
谢扶玉瞬间觉得自己御剑术颇为寒酸。
“是啊,金玉山庄在海岛上,贵客往来,都是用尚翅鸟拉车的。本来也给他派了尚翅鸟,他拒绝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要用这法子回山庄。”
金灿灿一指仍泡在水中昏迷不醒的白玉璟,道。
谢扶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灿灿,你是打算回山庄后如实和你爹招来,还是......”
“我才没那么蠢呢。若是被我爹知道我看见了那些,说不定会喂我吃一颗忘忆丹。我都想好了,届时,我便说我在这儿遇见了你们求助于我。我这人一向热心肠,他不会怀疑。不过,还是要委屈下你们。”
她喋喋着自己的筹划。
“我知道。我们要向他讨要解除鲛人之身的法子,你呢,负责说好话消解他的怒气。咱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争取查清楚那丹药的来龙去脉和解除办法,剩下的,咱们再走一步看一步。”
“嗯!”金灿灿狠狠点头。
她们三两句商议完计划,尚翅鸟车也落在了身前。
金灿灿吩咐车夫将白玉璟连同海水一同装进桶里,同谢扶玉痛心疾首道:
“姐姐,不能同你们坐一辆车了。这人昏迷不醒,我得在一旁照料着,恕我招待不周。”
谢扶玉摆摆手:“没关系,多大点事。”
她带着歉意看向江陵,江陵礼貌地冲她点头笑笑。
他表面极为知礼,内心却暗暗欣喜。
能与阿姐单独呆着,简直再好不过。
她和他前后脚上了这金碧辉煌的车驾,可即便他心中再高兴,可想起刚渡过险境时,他主动把脑袋递过去给她摸着玩,还被旁人瞧了个正着,仍是觉得耳根发烫,甚至越烫越厉害。
谢扶玉见他依旧安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里,微微交握着。
他感受得到她毫不避讳的视线,于是干脆阖上眼睛,倚靠在车壁上。
都说眼不见,心不念,可他的烫并未平息,反倒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有些难受。
谢扶玉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儿,盯着他看了半晌,直至瞧见他衣襟前的星点血迹,终于想起来,对战那深海巨兽时,冰壁曾震出裂痕,他呕了一口血。
她再往上瞧了瞧,他脸上透着病意的潮红,一双薄唇显得颇为苍白,唇角还挂着已经干涸却未擦净的血迹。
她倾身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只是想探探他的脉象,却在肌肤相触时,驱散了他腕间的些许灼热。
“阿姐......”
他反手紧握着她,猛地睁开眼睛,恰望进她的眼底。
谢扶玉入眼便是湛蓝眼瞳里自己无措的倒影,混着他的涣散与茫然。
她轻挣了挣,纹丝不动。
待江陵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正死死牵着她的时候,突然撒开了手,侧过身子蜷在一边。
“阿姐,你,你离我远些。”
他的声音有些哑,又极轻,像极力绷紧的一根弦。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是为了什么,只知道在她触及他的那一刻,仿佛在沙漠中行走许久之人,终于得见了绿洲,也像终年不见天光之人,得以窥见一缕微明。
他有些渴望她,他很想靠近她。
虽然他不大懂心底的诉求究竟是什么,但对于一个姑娘来说,都是极其冒犯的。
他不可以这样做。
所以只得自己躲得远一些。
谢扶玉这一探,探出了他的灵力正在体内四处乱窜。
原来,那时他已经受了伤,全靠一口意气硬撑着,将她们都带上了岸。
明明灵力已经紊乱到这等地步,先前竟一言不发,强撑到现在。
怎地和她的脾性一般无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