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他轻声打断,湛蓝眼睛不带一丝杂质,殷切地望着她。
她感觉脸上刚降下的温度骤然又升了起来。
“怎,怎么了?”
江陵念及她回应白大哥时,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一时拿捏不准她的意思,只得以退为进,垂下眼睫,主动开口道:
“我觉得……方才白大哥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白师兄?他说了什么来着?
哦……她想起来了。
……说是以后下山,尽量不要带着狐狸。
“我和师兄相处得久,我了解他。他性情纯良,为人正直,一向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只是担心我,才会那样讲。你也同他相处过,他今日并不知道你就是江陵,才会如此待你,若他知道,断不会突然出手。他说的话,你也别太当真。”
她安慰道。
“那阿姐的意思是……你们此次远行,不会将我撇在山上?”
他的眸子一瞬间亮了起来。
他特地用了“撇”,没用“留”,只因撇一字,显得更凄苦可怜一些。
“自然不会啊。”她允诺道,“我让你跟着,是为两件事情。”
她再次指着浮空的卷轴:
“金玉山庄恰是东海上的一座仙岛,而六界异志中的第二篇,却并非什么妖物,而是一个远古没落的神族——鲛人。我虽还未参透,但七星的剑魄,你我还得继续找。”
“所以,你与我同行,未免师兄生疑,我用拂华,你携七星,是为其一。二呢,就是别忘了感应七星剑魄的方位。”
她交待完这一切,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打量他 。
“不过……此去可不是人间界这种鱼龙混杂之处,而是仙门大家,你若是就这般模样过去……定要第一个被他们捉去,烤成狐狸干。”
“那阿姐想我怎样?”
他留意到谢扶玉毫不遮掩的目光,特意微微偏头,眸中带着些探究。
冷白如瓷的面容上垂了几缕银色碎发,静静等着倾听她的下文。
狐狸把最勾人的一面展露出来,简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谢扶玉心下感叹,接着道:
“首先,不能和从前的模样出入太大,否则师兄那边,我不好狡辩。比方说这银发......”
“好。”
她话还没说完,江陵便毫不犹豫应下,瞬间,如雪般的银白长发变成了墨色,如静止的黑瀑一般懒懒散在肩头。
原先大片的淡蓦然转浓,反倒添了一丝惊艳。
谢扶玉心下继续暗叹:
难怪都说妖颜惑众。
没错,就是容颜的颜。
她可不爱听旁人的蛊惑,她一般都反着来。
“还有眼睛。初见你时,是墨色的。”
他轻轻笑起来:
“我只是想给阿姐看一看我真实的模样,平日里为了不吓到旁人,我一直都幻成黑瞳。”
谢扶玉目光往下移去,细细打量起他的衣裳。
江陵与她在密林中毒晕过去那最后一眼的记忆渐渐重合。
衣衫的底色是极为纯净的白,不过于冷,也不过于暖。沿着衣衫边缘,掐出了道火红衣边,配着身上的红线,不但不媚,反倒中和了底色的素,平白添出一抹热烈来。
她想起他狐狸原身的模样,确是十分相符。
“你从前是怎么打扮的?”
她蓦地问出这句话。
问完后,才觉得有些奇怪。
自己不是见过吗?
从前的他,孩子般大小,束着高马尾,像个黏人精。
江陵忽地一愣。
“从前......”
很久以前,他也喜欢把头发束成高马尾。
这样,在外时,头发便不会因大风吹得糊在脸上,也不会因为和旁人打架而碍事。
他随手将长发抓起,口中不知何时,叼出了根火红发带,三下五除二扎好后,又将领口扯松了些,微微露出锁骨来。
“从前大抵是这样子。”
谢扶玉的目光落在他那一副漂亮的锁骨上。
“不守男德,有伤风化。”
江陵:……?
“不过,我们姑娘家都好这口。”
她面不改色地喝了口水,起身捡起两根木枝,递给他一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除了音容笑貌要与常人无二,再就是把你的妖力收一收,别给旁人觉察。既然是我的徒弟,从今日起,你只习剑。我不指望你即刻成为一名合格剑修,但也要学会使花架子。离出行还有三日,只要不是蠢笨之人,当能把剑招之形学个七成。”
“我演示给你看。”
谢扶玉捏着树枝,以单剑起势,挑,钩,刺,劈,手腕一转,回穿,下扫,再一挂一收,一套剑招行云流水,身姿飘逸,却并不矫揉造作。
每个动作,都昭彰她曾经在剑道上下过得苦功夫。
“......阿姐,你口中的不蠢笨之人,对标的是谁?”
“我啊。”她理直气壮道。
江陵:......
他拿起树枝,开始依葫芦画瓢。
他自幼修习术法,虽与剑道从不相关,但也不是完全不会武的白纸。
练习几遍后,剑招步法便能有样学样,也算是当中佼佼。
第九十一式后,日头都藏进了山里。
江陵的额头隐隐渗出了些薄汗。
......她说的七成剑招,到底是还有多少?
谢扶玉见他分神,轻轻一抬腕,便震落了他的树枝。
“运剑最忌分神。若此时你的对手不是我,你的手,便已经废了。罢了,三日内练熟这九十一招即可,路上,我会随时找你切磋。”
她每每用剑时,和平日里不着调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江陵点点头。
修习剑道,既要求手腕力量,又要求腕骨灵活度,当真比修习术法要累得多。
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然而这一小动作却落入了谢扶玉眼中。
她顿了顿,缓声道:
“这山中的桑枝和络石藤都可以捣碎了敷一敷,用来缓解关节酸痛。”
她这是……在关心自己?
“好。”
他定定瞧她片刻,活动着手腕,弯唇笑了笑。
入夜,谢扶玉正铺着软席,却见江陵端碗走了进来。
她回过头疑惑道:“这么晚,你来做什么?”
他晃了晃手中的药碗,飘出些草药混合的清苦香气。
他拉着她的衣袖,包起她的手腕,小心翼翼用指尖将研磨细碎的药泥敷在她白日的伤处。
“阿姐今日告诉我,草药比舔舐管用,我都记着呢。特意跑了两座山,找了这些药草。”
谢扶玉有些哭笑不得:
“是啊,你来的当真及时,再来晚一些,伤口都要愈合了。”
说着,她的目光落向他的手腕。
“怎么不给自己敷?”
他的目光专注而认真,吐出的气扫在她的手上。
“先给阿姐处理好,再来顾着我自己。”
“你能行吗?”她将信将疑。
“肯定行。”他毫不犹豫回答。
若说给她处理伤口时叫一个耐心细致,给自己,便是极尽敷衍。
谢扶玉眼见他还算麻利地给左手上了药,轮到右手时,便更加草草了事,心一时软了软。
“罢了,我来吧。”
她接过药碗。
烛火的暖光映着她的脸,为她平日一向恣意的神情添了丝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