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包。”
女孩立刻收回手,微笑地回过头,身后站着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两鬓斑白,抬头纹深邃的刻在额头上,面容苍老但其实年纪也不过五十出头。
何莎站起来,对来人笑眯眯地说:“许叔叔,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许家宝,是她下一个暗访的对象,自从上次从人贩子手里逃脱以后,她休整了一个星期,立刻奔赴新的岗位,这一次台里接到匿名情报,屯青县冥婚有死灰复燃的架势,举报人被家里人拉去参加了一场冥婚,让他大受震撼,回到自己的工作城市桐义市,立刻就给电视台打了电话,他并没有留下任何姓名和联系方式,连打过来的电话号码都是路边的电话亭。
何莎自动请缨,原本台里并不希望她去做,毕竟上一次人贩子那事儿就很危险,人差点就回不来了,可选来选去,还是何莎最适合,出发前台里领导对她说,能收集到资料最好,若是有危险,哪怕什么都拿不到人必须得安全回来。
何莎做了保证,绝不冒进,然后就拿到了新的身份披挂上阵了。
她伪装成一个外来打工的人,学历不高,但是嘴巴甜学习能力强,在一家婚庆公司从接待小妹干起,很快就爬到婚庆主持人的职位。
在她听话、乖巧的伪装下,冥婚的案子也渐渐让她接手。
今天的婚礼是她接手的第二个冥婚主持的工作,而许家宝是她争取到的客户,因为只有他们家的冥婚没有娘家人,何莎敏锐地发现这也许就是她一直寻找的暗访对象。
今天并不是和许家宝约好商量婚礼详情的事情,何莎心中疑惑但面上依旧亲切热情,许家宝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甜美,柔弱的没有一点威胁的小姑娘,也露出了笑容:“小包啊,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想跟你谈点事情。”
何莎眨着眼睛,一脸天真地道:“不能在这里说嘛?您看,我这饭还没吃完呢。”
许家宝为难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我想跟你谈谈我儿子婚礼的事儿,这里人多眼杂的,不方便。”
许家宝办冥婚的事情没有透露过任何亲人,不愿意透露自己家办冥婚的人也大有人在,婚礼当天就双方父母出个面,办个仪式就成了。
许家宝说完就往外走,何莎犹豫了下,她看了眼热闹的院子,心里有了点底气,便跟在男人身后走了出去。农村的田地已经泛黄,秋天清凉的风垂在单薄的白色衬衫上让何莎有点冷,她看着越走越远的许家宝,突然停下来笑着说:“许叔叔,我看这里人挺少的,有什么事儿我们在这里说吧,您是对婚礼流程还有什么不太满意的地方吗?”
参加婚礼的人开始撤了,何莎有些不安,她的第六感总觉得现在的情况不太对劲,她抬手拂过胸口,不留痕迹地将做成纽扣伪装的摄像头调整了下角度,她决定再等一会儿,若是许家宝动作反常她就立刻跑。
许家宝回头看着眼前的女孩,多么好的女孩啊,他的儿子一定会喜欢的。
他慢慢走向何莎,一边伸出手,一边说道:“小包啊,叔叔这次来是想跟你商量点事儿,新娘子那边出了点问题,我就是想问问,婚礼能不能……”
在男人干瘦的手即将要拉住何莎的时候,何莎突然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惊惧地看着许家宝——就在刚刚一瞬间,何莎看到了许家宝怀里的刀。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转身往人群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呀,快来人呀。”
何莎高跟鞋也不要了,直接踢飞,光着脚丫子撒腿狂奔,暗访工作很重要,但前提也要想保护自己,许家宝今天的精神状态明显有问题,反正跑也不会暴露身份,大不了换一个暗访对象。
何莎的高呼声果然引起了远处人群的注意,许家宝懊恼地骂了一句,居然追了上来,何莎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这么猖狂,那边的人都往这边走来了,他居然还不逃。
石子刮破何莎的脚心,她磨边全身也没找到一件防身的武器,许家宝的速度比她还快,怀里的尖刀已经要掏出来了,何莎有点绝望,她估摸着自己学的那点防身功夫能不能制服身后的高瘦男人,就在她咬牙想要一拼的时候,一个青年突然向这边飞奔过来,越过她直接抱住了身后的许家宝。
何莎呼吸一窒,立刻回头看那青年,结果进看到那青年一手搂着许家宝,一手摁在他衣服上,笑呵呵地说:“老许你喝多啦,追着人家小姑娘跑干啥,看把人家小姑娘吓得。”
李文对何莎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这人喝多就这样,没吓着你吧。”
后面跟来的人群一听这话,以为是一场误会,紧张的神色散去了不少,几个大娘过来安抚吓坏了的何莎,一边训斥许家宝一个大老爷们喝点酒就变性,一边推着何莎往回走。
何莎在人群中往后看去,看着那个陌生的青年把许家宝给拉走。
误会?喝多?
不,许家宝身上没有酒气,他怀里的尖刀也不是眼花,青年摁在衣口的动作就说明这个人是知道许家宝刚才要干什么。
何莎死死盯着李文的脸:他们是一伙的,我要记住他的脸!
另一边,李文沉下脸,看着旁边眼神飘逸的许家宝,厉声道:“你想干什么?想坏了我们的计划?告诉你,你要是闹出幺蛾子,我收的钱可不退。”
许家宝终于清醒了一点,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要不是姓王的搞砸了事儿,老子才不走呢,我好好的儿媳妇现在落到警察的手里。”
李文眼中闪过异色,他勾起嘴角,安抚着许家宝赶紧立刻,他在笑,可嘴角毫无温度。
深夜里,李文带着许家宝,井运还有一个高壮的男人穿梭在树林你,井运跟在后边越走越迷茫,他看着前方过分年轻的小伙子,眼神里染上些许怀疑:“喂,你到底带我们去哪儿,在这里我们已经绕了两个多小时了。”
李文头也不回,手里的砍刀将拦路的树枝砍断,说道:“再走一个小时就到了,你们这仨人身份证用不了,所有交通路口都封锁了,想要离开这里,只能走水路。你不进山,怎么靠水路离开?”
李文口中的水路,是一条横穿山脉,途径几个省的大河,屯青县这一段是条野河,又位处深山,平时连野钓的人都不忘这边走。
井运还是有点不相信李文,虽然李文是与他相熟的老周介绍的,可他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他与另一个高壮的男人打了个眼色,一旦发现不对就把这小子开瓢。
他们这边仨人,对方就一个小年轻,不惧。
正这么想着,后边突然传出一阵犬吠声,众人吓得一激灵,井运回头看向来路,在影影绰绰的树影间,看到一群人正往他们的方向追来,他脸色大变,回头就要开骂,结果李文比他骂的更快:“我艹怎么会有警察?许家宝绝对是你惹的事儿,那小姑娘报警了,今儿个老子要是栽这儿了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你们还瞅啥呢,赶紧跑啊!”
李文拉着井运就开始跑,井运都被拽懵逼了,看着拼命狂奔的李文,这模样也不像是警察的卧底,他那样子比他还害怕碰见警察。
心里那点怀疑被冲淡了不少,井运在李文的带领下很快将身后那些警察甩掉,远处还能传来小弟和许家宝的吼叫声,但井运已经不在乎那些了,他现在只想自己赶紧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
“方队,抓到两个嫌疑人,还有两个在逃,已经放犬去追了。”
方晓烽看着李文狂奔离去的方向,深深地皱起了眉。
李文那小子想干什么?这跟定好的计划不一样。
李文拐跑了一个嫌疑人,方晓烽拿出手机一顿摁,可李文那边的手机已经关机,有种不好的预感升起,方晓烽咬牙道:“追,立刻把那两个人给我抓回来。”
李文在跑,跑的飞快,手里死死抓着井运,心脏狂跳,说不出的激动。
他抓人的力道生怕对方逃了,但凡感觉后边的脚步慢下来就使劲往前拽。
井运跑的差点断气,他一边跑一边说:“小……小兄弟,慢点,慢点。”
李文喃喃着:“不能慢,还得快点,已经慢很久了,慢很久了……”
他等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亲手报仇了。
第58章 警犬与人贩子
李文的过去
*
野河的河水有些急, 在岸边拴着一个皮艇,井运犹豫了下,看着李文轻松跳上去后, 才一咬牙跳了上去。
他扶着皮艇的两边,忐忑地问:“小兄弟,这结不结实啊?别到中间翻船了。”
李文笑了笑,眼睛里闪耀着光:“放心,绝对没问题的。”
他摇着船桨,皮艇顺水而下, 速度快得眨眼间就冲出去老远,井运紧张地浑身绷紧, 双手死死抓着皮艇上的绳索。
李文看着他, 笑着问:“原来你也会害怕啊。”
他的声音淡淡的, 听不出什么情绪, 甚至有点微妙的感觉。
井运全身的注意力都在如何稳住自己的事上,没有听出李文话里的不对,他摆着脸笑着, 想要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是人都会害怕, 我又不是神。”
“对啊, 你不是神,为什么可以摆布人的生死呢?”
井运顿住,终于意识到李文的不对,他看向面前笑的一脸诡异的青年:“你什么意思?”
李文将手里的船桨直接扔到河里,他站起来, 在摇摇晃晃的皮艇上, 身子摇摆着扑向井运:“我让你死。”
……
骆芸和虎子一路追踪着李文的气味儿来到河边,远远的就看到远处的河中心扭打在一起的俩人, 那艘摇摇晃晃的皮艇只挣扎了两下就翻了,将两个人彻底扣在下边。
虎子一马当先冲了下去,骆芸愣了下,也紧跟着跳下了河。
秋天的河水冻爪,但很难突破身上的皮毛,尤其是虎子,它完美地继承了妈妈的优势,哈士奇的皮毛是双层的,里面是密实的保暖绒毛,轻易不会被河水破开,它们牢牢地保护着被埋藏在下边的皮肤,不让冰冷的河水带走一丝虎子的体温,相对比虎子,骆芸的皮毛稍微有点不抗水,但她抗造啊,体格强悍是昆明犬的优势,就算跳进河水里被小秋风吹头,也不会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骆芸一个猛子扎进去,驾驭着水流往李文那边冲。
她赶到的时候,虎子正叼着李文的衣服往上拽,可李文一点都不配合,他两只手抓着井运的头发,两条大长腿紧紧夹着井运的脖子,恨不得当场给他来个拔头,直接头身分离。
河水刺激着双眼刺痛,得亏水下清澈,否则骆芸还不敢睁开眼睛。
李文的表情狰狞,恨不得吃了井运的样子,而井运已经开始翻白眼了,显然水性不太行。
见这俩人在水里挣扎不了多久,骆芸立刻游到井运的腰后将他顶了起来,配合虎子将两个意识开始模糊的人往岸上拖。
李文在挣扎,他不想上岸,他得把手里的人给摁死再说,他自从设计接下井运这个活开始,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李文的意识开始模糊,头上的光影被水面撕裂成无数个碎片,就像他当年发疯一样砸碎了姐姐摆在冥婚喜宴上的照片落下来的玻璃,那笑得一脸明媚的人却永远不会再回来。
李文的家乡就在屯青县,在他从小的记忆里就没有多少父母的影像,围绕在他身边照顾他的一直是比他大十岁的姐姐。
他的姐姐叫招娣,一个透露出父母所有期望的名字,带着让人窒息的期盼。
李文有时候就想,自己的到来一定是让姐姐最痛苦的事情。
李文的出生让父母欣喜若狂,他们抱着小小的李文,露出他的身体展示给所有人看。
【看,这是个男娃,老子是有种的人。】
【看,这是个男娃,我可不像某些女人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粗坯的言语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刺激着角落里的姐姐,李文对当时的记忆并不深,只是记得从那天起姐姐开始排斥自己的靠近。
然后又在自己饿得嚎啕大哭时把自己抱在怀里,站在矮凳上艰难地给他做饭。
很长一段时间里,李文记忆里是没有父母的,他的所有记忆都充满了姐姐单薄的身影。
姐姐洗衣服,姐姐做饭,姐姐在院子里轮着锄头种地,他迈着不太稳当的步伐紧紧跟在姐姐身后,恐惧着哪一天这个可以依靠的人也消失了。
爸爸回来了,拿走家里所有的钱再次消失。
妈妈回来了,一边哭骂着父亲是个人渣一边大骂着李文:“生你有什么用,生你也留不住你爹。”
李文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搞懂自己出生的意义。
他的出生成全了父亲的面子,他的母亲只是想要用他留住父亲——某种意义上来说,姐姐的出生也是这个目的。
这个家庭是畸形的,只有姐姐是李文心里最后那一点温暖。
姐姐会在母亲走后,抱着一身青紫的他上药,会在他疼的半夜痛哭的时候唱着歌谣哄他。
在这个家里,他们才是相依为命的家人,而那对夫妻俩只是一个需要时才会回来的客人。
父母为什么不考证就可以当父母?
这真是世界上最大的漏洞。
有一年父母在外边突然赚了一大笔钱,他们开始常常在家中,李文开始上学,姐姐也开始上高中,记忆里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姐姐放学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烤面筋,烤的焦起的外皮一口咬下去里面是劲道的面皮,他们坐在家门口,啃着面筋,听着姐姐的梦想。
她说她想要开一家自己的烧烤店,选一个好地段,每天客似云来,还不愁吃烧烤了。
“有钱真好。”姐姐笑着说,夕阳在她的脸上染上一层橘红色的光晕:“爸妈有了钱就没吵过架了,我们也没挨过打。我对他们没什么期望,只要安安稳稳让我读完高中就好,等我考上大学,我就能离开这个家,我半工半读,总有一天会实现愿望。文文,你以后想干什么?”
李文低头啃着面筋含糊的说:“帮姐姐开烧烤店。”
他吃的满嘴流油,他笑的傻乎乎,看着姐姐给他擦嘴,心里就想,他一定要给姐姐开一家好大好大的烧烤店,姐姐想吃什么,他就给姐姐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