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员们其实也只比民众早醒了没多久,一睁眼就听见黑暗的大型宿舍里到处都是惨叫声,这次的群发异变来的毫无征兆且突兀,他们同样不清楚情况,但印刻在骨子里的反应能力以及纪律让他们第一时间投入了战斗。
战火和惨叫声逐渐朝体育馆的方向蔓延,下沉式台阶处,十几个感染者被堵在正门的出入口外,受到周遭声音和火光的刺激,愈发疯狂的撞着门。
他们有的不久前才为了掩护队友而倒下,此刻却已成为失去理智的感染者,一道道血泪自他们眼中流下,仿佛悲鸣。
隔着体育馆的后侧广场上,胡乱跑动的民众正努力爬上面前的军卡,还有人不想上军卡,挑挑找找朝着大巴跑去。
周围全是人,寂静的寒夜充斥着浓重的硝烟味,哪怕隔着一个体育馆,他们也能清楚听到那一头的惨叫和抢声。
到了这种时候,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过来。
没有经历过城西混乱的民众在瑟瑟发抖,他们有的吓到双腿发软,连续试了几次都爬不上军卡;有的被绝望的气氛压到心理崩溃,抱着自己的家人放声大哭;有人好不容易冲上大巴,循着最里侧的位置坐下,将自己紧紧蜷缩在一起,脸色苍白的闭上眼睛,捂起耳朵,仿佛只要不看不听,这一切就都没有发生。
但很快,那一头的抢声便逐步逼近,单单一个体育馆,拦不住那头蔓延开的感染者。
队员们还想不管不顾的战斗,但被他们的队长喝住,感染者自部队内部出现,有些队员上一秒还强撑着抵挡感染者,下一秒却彻底失控,扑向自己的同伴。
夜晚的路灯不足以照亮每一个角落,车底、树丛里、身后……每一个拐角处,都有随时嘶吼而来的感染者。
有的人子弹打完了,甚至来不及换弹,就被数个感染者扑倒在地……
防爆车、装甲车打着打着就失去了方向,撞向人群。
“撤离!撤离!全部上车走!”到处都有在喊,有人杀红了眼,不要命一般挡在那里,自愿断后,为自己的队友争取时间。
队员们且战且退,向着军卡和大巴的方向跑去。
当第一个失去理智双目血红的感染者冲破火线出现在体育馆另一头的广场上时,还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民众没有上车。
有人发现了感染者,发出尖锐的叫声,剩余还在地面的人顿时不要命一般朝车上爬去。
互相拉扯、争先恐后、哭骂嚎叫……一片混乱。
一辆军卡人还未满,但车上的民众都在拍着车身大喊快开,一个母亲爬到一半掉了下去,她用力抱起自己的孩子将她甩上车子,自己则因为惯性而倒地。
女孩伏在车尾朝自己的妈妈哭喊,差一点重新翻下车,一旁几个民众忙扯住女孩,车子驶动,母亲绝望的追了两步,眼睁睁看着车子越来越远,而一旁的感染者却离她越来越近。
“上来!”一旁,另一辆军卡停了下来,副驾驶的门开了,一个年轻的短发女队员飞快将她扯上车,自己则身手灵活的从车头处爬进了后面的车斗,爬行的途中甚至还没忘记用脚踹上车门。
“坐好!”驾驶区内,另外两个队员低喝出声,年轻的母亲一边用哆嗦的手指系上安全带,一边不停说着谢谢谢谢……
当大量军卡、大巴、吉普车驶离避难所区域时,刺耳的防空警报声再次响起。
自愿留下断后的某支队伍的队长在发送了全城警报后,无视门外的嘶吼声和撞击声,放下手里的枪,从里侧的衣兜里摸出一个干瘪的烟盒,里面还有最后一支烟。
他在指挥室抽屉的角落到处翻找,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快用完的打火机。
他满是鲜血和汗水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低头点燃了那支烟。他今年二十五岁,还没结婚,女朋友在老家,那里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
他本来打算过了今年,就回去和女友完成婚礼。他也差不多到了可以当爸爸的年纪了,他想要生一个女儿,当然再有一个儿子会更好……
他想教女儿学习武术,带儿子去踢足球,等假期来的时候,一家人可以一起去海边度假。
他老家在内陆,他女友还没去过海边……
可现在,这一切原本可能有的未来,都会在今晚中止。
他有一点想哭,可是他知道,哪怕嚎啕大哭也改变不了什么,和他一起留下来断后的队员都死了,他们和他一样,从未想过会在和平年代,迎来这样惨烈的生死离别。
他问自己,后悔进部队吗?
如果没有进部队,他现在就会在民众的队伍里,第一时间爬上车,逃离此刻的地狱。
外面的感染者太多了,受到警报声的刺激,越发疯狂的撞着门。门板摇摇欲坠,布置在门后的炸药引线此刻就被他捏在另一只手里。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入队时的宣誓,远大的梦想,激情澎湃的青春,还有一起生活和训练的热血兄弟们。
他从嘴边取下香烟,点燃了那根引线。
他这一生有很多遗憾,可终究……还是不后悔。
夜幕之下,几架军用直升机载着重要的科研员、医学教授和研究资料起飞之后没有多久,位处于大部队驻地最高处的指挥室突然爆开巨大的火光,围堵在整栋建筑里的感染者被炸的粉身碎骨。
爆炸的火光一重重在驻地蔓延开,那些被队员吸引着并且困在驻地的感染者在一重重的爆炸里化为灰烬……
巨大的爆炸和火光吸引了体育馆外的大量感染者,它们有的放弃了追车,转身朝着火光涌去。
临时驻地西面的大道上,几支身负援救撤离任务的队伍驾着车,一边扫射追逐中在车后的感染者,一边快速分开几个方向,接着夜色的掩护,朝着城东不同的区域而去。
驻地东南方向的大道上,一辆辆突破重围的车子载着瑟瑟发抖的民众,飞速驶入夜幕。
第二十四章
灾难百态
别墅小区内, 路有为和路亭风在熟悉的防空警报声里醒来。
避难所的方向离得有些远,那些炮击声传来时动静小了很多, 有些像是沉闷的雷声,一震一震的,震的人心里发慌。
一家三口都来到别墅三楼朝东的窗户前,可楼层太低了,加上天黑,根本看不出什么动静,直至后来,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火光直冲云霄。
“坏了。”路有为低低说了两个字, 但因为早就有所预料, 神色并没有太过惶恐。
“看来城东也要失控了。”路亭风眉心微蹙,“从方向来看……这次出事的源头应该是避难所或驻地。”
“会和那场火山雪有关吗?”纪柠心开口, “之前降温和下雪的时候, 民众基本都在家里,只有部队的人, 为了救城西的人不得不在外面奔波……”
路有为和路亭风没回答, 他们心情都很沉重, 片刻, 路亭风伸手在她头发上揉了揉, “你去睡吧, 我和爸今天守在这里,有事会叫你。”
路亭风口中的这个守,自然是怕小区的大门被突破, 感染者蔓延到别墅周围。
“胞病毒”感染者不仅受活物血肉吸引,也受光亮和响声吸引, 更可怕的是,它们还会说话,会趴着门板一边用力撞击一边用嘶哑的声音发出含糊不清的怒骂,仿佛是把一个人生平所有的怨怒都在这个阶段爆发出来。
只要门内的人撑不出,发出一点动静,外面的感染者就会变本加厉的撞门抓门,这种声音会让人崩溃……
纪柠心下楼回房间休息前,路亭风从水培室内取出一个大的旅行包,里面是他这阵子囤买物资和改装的劳动成果:数把不同款式型号的射钉抢和气钉抢,有的是家里原本就有的,有的是这几次去超市买的,尤其射钉,补充了非常非常多。
他这几天动手把需要电线的钉抢改成了充电钉抢,几把功力较强的钉抢,射钉钉身直径达8毫米,钉长100毫米,可以直接穿透木板、薄钢板和铁皮。
钉抢的钉槽容量通常在30至100,主要看钉子的尺寸,连续射击的速度非常快,真正使用起来,威力并不比热武器小多少。
说真的,热武器谁都想要,但法治社会,又不是末日小说,热武器不是说想弄就能弄到的;二来热武器有声音,子弹有限又笨重,反倒是这样的钉抢,近距离攻击悄无声息,只要找对地方,几钉子下去,不愁对付不了感染者。
他取出两把钉槽满格的钉抢,自己和路有为各自贴身携带一把,剩下的一大堆钉抢和钉盒都让她收入空间。
纪柠心回房间没多久,小区里别墅和联体别墅的灯都亮了起来,居民都被惊动了,防空警报声已经停止,但爆炸声还在频频传来。
她站在房间阳台上,隔着玻璃看向城市东面亮着火光的夜空,随后闭上眼睛,将精神力投放出去。
她很想查看避难所和临时驻地的情况,但她的精神力达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当她的精神力从街道建筑间穿行而过时,却把周围城东民众的无措惶恐看的一清二楚。
这阵子,忙忙碌碌的军卡和队员们,就是他们能够继续生活的底气。
可如果连部队都出事了,他们该怎么办?
要……逃吗?
出城的路是不是已经通了?
要不要赌一赌?
大多数人站在建筑的窗户后面都是一脸茫然,有人犹豫迟疑,看着家里老老小小的亲人,又看着自己温馨安全的家,始终下不了决定。
也有的人,在十几分钟内收拾好了自己和家人,拿上早已准备好的背包和旅行袋,握着菜刀、铁管、电击棍之类的武器,毅然决然的离开了他们的家。
他们很清楚,临时驻地发生这么大的动静,加上防空警报再次响起,事情必然已经恶化到了毫无转圜的境地。
那些队员也是人,不是钢筋铁骨的不死战士,他们也会受伤会死甚至会感染,他们不能总是指望别人来救他们。
现在外面还没有出现感染者的身影,说明这附近还是安全的,他们的车子就停在建筑外不远处,只要动作快,冲上车,就能在感染蔓延之前离开这里。
至于出城之后该去哪里,苏城之外是否是安全的,那是之后的事情。
他们不想重复城西的悲剧,被困在满是感染者的建筑里,日复一日靠着空投物资,生不如死的活着。
更何况,城西是在城东部队的倾力救援和物资空投之下,才一直撑到现在没变成完完全全的尸城,可现在城东自己都撑不下去,还有谁会持续的救援他们?
不过几分钟时间,这些下楼的民众就已经顺利的上了车。
他们也怕,心脏在狂跳,车窗外路灯暗淡的城东潜藏着无尽的怪物,他们不知道在哪个转角就会和那些怪物迎面撞上。
女人抱着孩子捂住他们的嘴,拍着他们的背无声安慰,男人握紧汗湿的拳头,始终未曾将武器卸下。
车子行驶在破败肮脏的街道上,有几辆车恰好撞见了黑夜里自东向西而来的防爆吉普车。
对方本来就是留下执行救援撤离任务的,但看到有居民自救,还是让他们精神一振。
对方给民众指了方向,让他们避开某几个可能已经被感染者堵住的路口,同时指明了大部队撤离的方向和路线——虽然他们不一
定能赶得上车队。
开车的人谢过对方,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再次踩下油门,朝前面的夜幕驶去。
“我们去哪?”车上,有人无措发问。
开车的那人看着后视镜里和他们朝向相反的吉普车,压下胸臆间涌起的酸涩,开口:“先出城,出了城,总能找到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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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小区内,住户们仗着结实的围墙,高大紧闭的小区大门,还有时间召集家人简单商量,最后,不少人都决定收拾东西离开苏城。
3号别墅内,年轻的妈妈利索的将刚满月不久的孩子缠裹在身上,随后在外面穿上一件轻软厚实的大羽绒服,把含着奶嘴正安睡的孩子护得严严实实。
一旁,她的公公婆婆,还有在戒严令解除后搬来别墅同住的爸爸妈妈都已经收拾好了行李,里面主要是一些食水和防护用品,还有备用的奶粉奶瓶尿片等婴儿用品。
长渊湖封锁隔离的那天起,她就再也没联系上她的丈夫,这些日子以来,她每天都躺在床上,假装身体还没恢复,不愿意起来面对事实。家里四个老人,除了要外出排队购买物资,还要照顾她的宝宝,照顾她……
避难所方向传来爆炸声之后,他们都愣住了,他们活了大半辈子,这阵子所经历的比这大半辈子加起来的还要多,他们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离开吗?可是家里的宝宝才满月没多久,这么一点点的孩子哪怕是养在家里都要各种小心呵护,如果离开,他们要怎么在颠簸流离的路上照顾他?
可是不离开,城东还能撑多久?他们能在这栋房子里的物资消耗完之前等来救援吗?
那一刻,年轻的妈妈闭着眼睛,听着房间外的说话声,她知道,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哪怕是为了四个老人,为了她的孩子,她也得振作。
她小心拉高羽绒服的拉链,把怀里的孩子护住,然后戴上口罩,带着家人离开了安全温暖的别墅,坐上停在车库里的suv,果断朝小区大门而去。
在他们一家离开后没多久,联体别墅那边的数家住户,还有2号、4号、7号别墅的几家住户也收拾好东西,开着车离开了小区。
他们有的去投奔其他城市的朋友,有的回县城老家去找亲人,也有的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想着应该在有车有物资也有燃油的情况下离开,而不是等救援等到弹尽粮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