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罗杰在无声的惊呼中惊醒。
  「呼，是梦……」不知是第几次了，梦见幼稚园的那次意外，但不同于现实，哥哥每次都在梦中丧生。
  「哥……」回过头，一如往常的早起的哥哥已不在床上，已被整理过的枕头就像没人睡过似的。
  空气中有着刚煎过荷包蛋的油腻味道，还有抽油烟机的运转声，但除此之外却毫无一点声响。
  哥哥呢？
  以哥哥的身体是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出门的，况且又是白天这种时候，莫非哥哥发生了甚么事？
  一想到此，罗杰的从床上跳起，惊慌的在家中寻找哥哥。
  「不在？怎么可能……」客厅、书房、餐厅、厨房、浴室、阳台，家中的任何地方都看不见哥哥的踪影。
  要是哥哥就这样子消失了……。
  内心在焦虑之虞不知道为什么，竟参杂了一丝愉悦，惊觉此种想法的罗杰突然感到一阵恐惧，自己怎么可能有这种念头，要是哥哥不在了，最受打击的绝对是自己，这种想法绝对不可以存在。
  「哥－－」像是为了要去除先前的念头，他大喊出声。「你到底在哪……」
  「怎么了，罗杰？」罗德从浴室走出，困惑的看着焦躁的弟弟「我在这里啊。」
  「哥……」看到哥哥没事，罗杰的心放松了下来「只是刚刚一直看不到你，担心发生了甚么事。」
  「嗯？我一直在浴室啊。」
  浴室？明明刚才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哥哥，但哥哥却说自己一直在浴室。罗杰不解的皱起眉头。
  「怎么了？」看见弟弟有些不高兴，罗杰伸手抚了抚对方眉间的皱纹。
  「不，没甚么。」他将哥哥的手拨开「你没事就好，我去洗个脸。」
  「嗯，等下快过来吃早餐。」
  「喔，好。」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常常在想找哥哥时却发现偌大的家中像似只有自己一个人存在。起初并不以为意，认为哥哥只是在休息所以才如此安静，但后来却发现哥哥像是消失一般怎样也找不到，直到自己快要放弃寻找时，哥哥才会从本应空无一人的房间内走出。
  也许哥哥只是想看自己焦虑的样子吧？不想再继续思考下去的罗杰在心中随便如此认定。
  ‧‧‧
  罗杰有时候会觉得生活中有甚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焦躁的感觉从心中蔓延开来，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有时想跟哥哥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想自行思考，脑袋却像生锈了般拒绝思考，思绪怎样也接不上线。
  就像此刻一样，他只能盯着桌上的铅笔盒发楞，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啊！抱歉。」
  在自己恍神时，经过位子旁的同学不小心碰到了掛在桌上的书包，没放入多少东西的书包被轻易的挤落在地，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没关係。」尚未将思绪拉回，罗杰动手将书包拾起，同学也帮忙着捡起掉落的物品。
  「欸，罗杰，你甚么时候有戴眼镜了？」
  「啊？」
  他不解地抬起头，却意外地看见对方手中的眼镜盒。
  「喔，是我哥的。」
  糟糕，看来自己是不小心将哥哥的眼镜给带来学校了。
  接过了眼睛盒，罗杰突然担心起独自在家的哥哥。
  近视极深的哥哥要是少了眼镜日常生活一定很不方便，没有办法看电视或书报，而且也无法出门，那哥哥该怎么办？
  想到此罗杰不自觉的焦躁了起来。
  「罗杰？你在想甚么？」见罗杰迟迟不接过递过去的东西，同学开口询问。
  「……嗯？啊、抱歉。」他伸手接过对方手上的东西「只是在想会不会给哥哥他造成困扰……」
  「你跟你哥感情很好呢！」
  「怎么这样认为？」
  「嗯…因为你好像很在乎你哥不是吗？做甚么事都会想到他，虽然我也有哥哥可是就不会像你那样，只觉得他很烦……啊！会不会是因为双胞胎的关係？」同学一脸发现甚么不得了事情的表情，「听说双胞胎会有甚么心灵感应的，这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啊，那种事情……」
  要是真有那种能力就好了，罗杰心想。
  要是有心灵感应的话自己现在一定不会如此苦恼，能知道哥哥心里究竟在想些甚么，也许也能知道常常找不到哥哥的真正原因为何吧！
  不过小时候和哥哥之间似乎真有那种心灵相通的感觉，不用说出口就能了解对方心中的喜悦，不用询问就能明瞭对方心中的苦痛。但是现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两个人开始渐行渐远……
  或许是自己开始刻意隐藏起自身的心，善解人意的哥哥，过于优秀的哥哥，哥哥的一切轻而易举地夺取了眾人的注意，像在嘲笑自己无谓的努力，说不忌妒是骗人的，但却无法真正的讨厌哥哥。
  「欸，罗杰，你戴上眼镜看看。」同学不知何时又将眼镜盒给拿了过去，把其中的眼镜拿出递给罗杰「看看戴上去后会不会跟你哥一样。」
  「……喔。」略为迟疑了一下，他将眼镜接过戴上「如何？」
  「喔喔喔，戴了眼镜之后感觉超聪明的耶！」对方将一面小镜子递过去，「看看跟你哥感觉像不像？」
  镜子中映出了罗杰的容貌，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哥哥。
  原本应该只有相貌相似，但甚么时候连气质也跟哥哥有点像了呢？
  「欸欸，罗杰，你做个推眼镜的动作看看。」
  「好了，别玩了。」罗杰拒绝了要求，「要是玩坏我就无法跟哥哥交代了。」他小心翼翼地用眼镜布将眼镜包起，收入盒子内。
  「厚～你真的很在意你哥耶！」见对方不跟自己一起起鬨，同学有些兴致缺缺的离开。
  放学的时候快点到吧！希望不要造成哥哥太大的困扰才好。
  瞧了眼教室内的时鐘，罗杰如此想着。
  ‧‧‧
  下午五点半，罗杰准时回到家。
  「哥，我回来……咦？」看见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哥哥，本要说出口的话语像是卡在喉咙中出不来，哥哥的眼镜好端端的戴在脸上。
  「你回来啦！」罗德露出了微笑并放下手中的书。
  「哥，你甚么时候有了备用眼镜？」思考了一阵，这是他唯一所想到的可能性，但自己却完全没有与此相关的记忆。
  「怎么这样问？」
  「呃……我不小心把你的眼镜带到学校了。」罗杰将眼镜盒从书包里拿出递给了哥哥。
  「嗯？」罗德似乎有些不解的接过了眼镜盒，打开将里面的眼镜看了下「喔！这个才是备用的眼镜。」
  「咦！？」还真的是备用眼镜？是甚么时候买的？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罗杰满腹的疑问，但哥哥看来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也只好将心中的困惑给压下去。
  ‧‧‧
  夜晚，罗德和罗杰已经躺在床上准备就寝。
  然而此刻的罗杰脑袋中却还在胡思乱想。
  一般而言，兄弟姊妹都会想要自己能各自有一张床，但自己和哥哥却是一起睡在双人床上。
  当初并不是没有想向父亲要求换成两张双人床，但是哥哥认为既然都已经买好了就别那么麻烦，让这种状况延续至今。
  并不是说不想跟哥哥一起睡，只是觉得都这种年纪了还跟哥哥睡在一起，难免感觉有些彆扭，再说要是被学校的同学知道了可能又要被耻笑一番。
  「哥～你不会想要分床睡吗？」背对着哥哥趟下，罗杰不死心地再次问这个问题，只要一有机会他总是会问。
  如果哥哥能同意的话就好办了。
  「没有那个必要吧？现在这样也没有不好。」罗德有些嘟噥着地答道，看来是快睡着了。
  「也是啦……可是别人都是自己睡一张床……」罗杰越说越小声，怕哥哥会觉得自己是因为不想跟他睡而这样讲。
  「……」没有回答。
  「哥，你睡着了吗？」听见哥哥没再回话，罗杰问道，但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哥哥做任何事情似乎都是安静无声的，睡眠时当然也不例外，就连打呼声罗杰一次都没听过。
  好像从来都没看过哥哥的睡脸。罗杰突然心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习惯背对着对方而睡，无形中感觉只要一转身，有甚么东西就会被打破。
  好像从来都没看过哥哥的睡脸。罗杰心想，想要转身一试，但胸口却突然紧绷起来。
  哥哥……现在还躺在我旁边吧？
  身后异常的安静，只听得见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罗杰想尝试着转身，但无名的恐惧感却让他动弹不得。
  太安静了，安静得彷彿背后没有任何人存在。
  要是现在身后没有人，那哥哥到底去哪了？或是……自己平时看到的哥哥并不是哥哥而是别种东西？
  不安的感觉开始阔大，对于自己的这种想法，罗杰开始感到可怕，是真正的恐惧。
  不……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哥哥一定还躺在旁边，只是很安静而已，说不定是因为自己的呼吸声太大声才会觉得哥哥过于安静。
  他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一切「合逻辑」的推论，试图去说服自己。
  直到成功说服自己后，那股压抑的感觉消失了，稍微舒展下身体后罗杰才沉沉睡去。
  ‧‧‧
  罗德睁眼，伸出左手按掉准备要大响的闹鐘。看了看时针，凌晨五点，已经习惯了这个数字，不，或许该说这个时间。
  转身看着一旁还熟睡着的罗杰，罗德淡淡笑了笑。
  每天早上五点，罗德会起来准备罗杰的早餐及午餐便当，对于无法正常上课上班的罗杰来说，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小事了。
  窗外是一大片靛紫色，黑暗已经散去许多。
  这样的景象也想和罗杰分享呢。
  罗德垂下眼帘，回头看着罗杰。
  还能渴求什么呢？对于还活着这件事就应该要感谢神明了，四肢健全更是奇绩，相较之下，无法晒太阳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只是这样子的自己，形同于困兽，无法离开黑暗。
  对于现在的罗德来说，罗杰几乎是他的一切。罗杰是一道窗，为他带来阳光与温暖，纵使那些也许是过滤筛选过的，罗德也不在意，因为他只有这么一扇窗，他只剩这么一个不会离开他的弟弟。
  以这样的形容继续存活着，也不坏……
  嘴角勾起了一抹难以理解的笑容，和微皱的眉头形成微妙的表情，这无法被解读的模样，就像那复杂的心思一样，从来不曾被了解、从来没有被发现。
  没有人会发现的，罗德此刻的表情、此刻的心思。
  回过神时天色已明亮许多，白色光芒渲染天际，丝丝光线不带温度透射进房间，渐渐勾勒出罗德苍白的身影。
  等到晒到床的时候应该就感觉得到热度了吧……
  罗德握了握手心，起身换衣服。
  ‧‧‧
  清晨六点。
  罗德穿着围裙走进房间，按掉恼人的闹鐘，转身对床上矇着头的弟弟道：「起床了，罗杰。快去刷牙，早餐快好了。」
  说完，罗德无声地走出房间，彷彿猫一样的步伐。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罗德的存在变得这么安静。
  罗杰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飘着无重心的步伐走进浴室。
  刷完牙，脑袋清醒了大半。眼角不经意瞄了眼牙刷，赫然发现，罗德的牙刷，是乾的。
  「叫我刷牙自己却还没刷？哥哥真是的……」
  嗯？
  哥哥，以前是这样的人……吗？
  停顿了半晌，罗杰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困惑，参杂了一半莫名奇妙的感觉，对于突然想出这个问题和……发现这件事情的自己。
  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问题甩开一样，罗杰拍了拍脸后，快步走出浴室。
  走进厨房，罗德早已将早餐准备好，虽然只是两人的早餐，餐桌上的摆设却看起来丝毫不冷清。
  「快快快，再慢又要迟到囉！」罗德拉了掛着围裙的椅子坐下，逕自开始吃起早餐。
  盘子上的餐点看起来很是丰盛，然而实际上食用的部分却占不到一半。并不是罗德喜欢做摆盘装饰，而是因为身体虚弱食量也相对变得很小。
  「啊对了，放学回来的时候记得买牛奶和鸡蛋喔，菜也该买了呢，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菜吧。」罗德笑着对罗杰说。
  没有办法出门的罗德必须要提醒弟弟买食材，前几年身体还算可以的时候，还可以和弟弟晚上去大卖场买菜的，但最近几年，出门对罗德身体所造成的负荷越来越沉重，有的时候罗德甚至觉得身体不是他的。
  「知道了，鸡蛋和牛奶，菜就……萝卜好惹？」罗杰边吃边回应哥哥。
  「吃完再讲。」罗德笑着纠正弟弟。「还是喜欢萝卜吗？也买些别的蔬菜嘛。」
  「呜，那……地瓜？」
  「你开心就好。」罗德知道罗杰买菜时常买可以保健视力的蔬果，是不是自己的近视让罗德有所警惕呢？
  「我吃饱了！！！」罗杰看了眼时鐘，瞬间睁大的眼睛，显然是不需要再想发生了什么事。
  罗杰抓了书包就往外衝，连哥哥在背后的呼喊都没听到，脑中目标只有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