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还是和同学玩到九点才回家吗?”
  狭小的餐桌旁,女人解下围裙,随手挂到墙壁的挂钩上,坐下拿过杯子要给愈遥倒豆浆。
  愈遥将杯子往自己这边拉,避开她的手:“对。我不喝,吃油条就行,叔叔呢,一大早怎么没看到他?”
  愈舒南只好将手转向自己的杯子,眉目舒展,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你叔叔早上有点事,接了电话就急着走,还嘱咐我别忘了叫你起床。遥遥,我们一起生活了一个月了,你觉得叔叔怎么样?”
  愈遥嘴巴里面塞了吃的,说话不清楚,但态度很坚决:“李成林很好,但我不会改姓。”
  “你这孩子,谁跟你说改姓……”愈舒南吃不下了,“妈妈不是要逼你,只是,你叔叔他希望我们能真正成为一家人,我也在想,既然都搬到了B市,不如就从头再来。”
  愈遥吃完了,灌了一口水,擦了擦嘴,站起身拿起包走到门口,边穿鞋边对回头看面容困倦,但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愈舒南,又举起手机看了看屏幕上平庸的自己,不由撇了撇嘴:“妈妈,你长得这么好看,想成为一家人,李成林应该跟你姓。”
  愈遥赶在愈舒南去拿衣架子之前闪身出门,脚步轻快地下楼,楼道昏暗,还堆满了杂物,她困难地移动着脚步,出了单元门之后松了一口气。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和肩上,书包上的毛球挂饰已经从黑色褪成深灰色,跟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摆。
  “愈遥,早。”
  坐在教室里,也只有同桌邱齐会和她打招呼。
  愈遥腼腆地点点头,邱齐给她让了一下,她坐到了里面,沉默地拿出书本,开始预习。而前后桌的同学已经开始打打闹闹,在聊新播出的电视剧,新的小说,新的生活。
  她是平凡的高中里的平凡的班级里的一个平凡女学生,过去过着普通的生活,未来大概率也是普通的,一眼望到头的生活。
  离上课还有几分钟,愈遥塞上了耳机,打开音乐,在书上有条理地划着笔记,享受此刻的自我空间。
  直到一阵喧哗声,压住她的音乐声,愈遥从自己的世界里醒来,不由产生一阵恼意。邱齐一直在用胳膊肘戳她,她胡乱地回:“知道了知道了。”
  但抬头的那一瞬间,她才真的知道学生们为何而沸腾。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而她身边站着一个女孩,扎着高马尾,头发是很有光泽感的黑,每一根发丝都恰到好处地摆放,让愈遥能看到的一张侧脸弧度完美至极。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像静夜里一株昙花盛放,让人目不转睛。
  黑板上写着她的名字:周子游。
  愈遥倒吸一口凉气,邱齐赶紧说:“是吧,没白叫你,咱们这个破学校居然能来这么漂亮的转校生,像梦一样……”
  愈遥囫囵点头,她想起前桌谈论的电视剧,如果世界是一部电视剧,那么周子游就一定是女主角,而自己和邱齐只是路过的NPC,连入镜的机会都没有。
  放了学,好多学生涌向了坐在后排的周子游,和她搭话的,约她出去玩的,想要给她辅导课业的,吵吵闹闹。而愈遥这边,只有邱齐约她一起去学校外的商业街逛一逛,愈遥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婉拒了:“妈妈让我早点回家,回去还要写作业呢。”
  前桌回头看他们,用尖利的声音摇头晃脑地犯贱:“妈妈让我早点回家,回去还要写作业呢~”
  邱齐卷起书本去打他们,愈遥趁乱钻出去,一股脑往校外冲。
  她没和邱齐出去玩,也没回家,而是上了公交车,坐了六个站,公交车稳稳停在一家大型超市门前。
  愈遥下了车,从员工通道进去,利落地锁了包,换工作服,和同事交班。头一转,她已经是家家乐超市的一名社畜收银员了。
  隔壁收银通道的阿姨一边扫码一边和她说话:“遥遥今天来得真早,我女儿要是像你一样懂事听话就好了。”
  愈遥笑眯眯的:“不像我一样懂事才好,说明奇奇有福气。”
  ……
  干到了九点,愈遥一边揉着腰一边换下了工作服,背着包踩点上了末班公交车,回到了家。
  走到家楼下,她站在单元楼门口,突然感觉一阵发毛。
  她停在原地,谨慎地四下看了一圈,破旧的小区,楼下的车停得密密麻麻,使得人走的通道都少得可怜。这逼仄让人疑神疑鬼,总觉得每辆车的车轮边,都可能蹲着一个人。
  愈遥站在原地盯了一会儿,脚步挪动,走到了人行通道上,没有别人,她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温软的笑容,一步一步上楼去了。
  在她身后,单元楼正对着的一颗常青树背后走出一个人,抬起头静静地看,楼道灯一层一层亮起,又一层一层消失,最后消失于六楼,但六楼两户人家客厅都亮着灯,无法分辨愈遥最后进了哪一户。
  看了一会儿,树下的人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你确定是她吗?真的,真的,很普通一女孩儿,难以想象那些事情是她做的。”
  “……我知道问题的关键,无论是不是她,我都有必须接触她的理由,你拖住我哥哥,我会加快进度。”
  来人挂了电话,戴上帽子,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六楼,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像一个巨人沉默地伫立着。
  ……
  第二日的早晨,李成林出现在了饭桌上,愈遥喝了一口粥,夹了一根油条给他:“李叔,知道你工作忙,多吃点才有精力。”
  她的示好很有用,李成林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欣慰地和愈舒南交换视线,又把油条夹了回来:“遥遥真懂事,你还要上一天的学,你吃吧。”
  两个人就一根油条谦让几回,最终谦让进了愈遥的肚子里,愈舒南对这个父慈子孝的场景很满意,笑靥如花,将狭小的客厅内一下子染上了动人的色彩。
  “遥遥今天早点回来啊,你叔叔生日快到了,你跟我一起给他织件毛衣,我们母女俩麻烦他的事本来就很多了,聊表心意。”愈遥要出门时,愈舒南将她拉到厨房偷偷附在她耳边说话。
  愈遥的目光不由得转向客厅餐桌旁边吃边看报的继父,又看了看自己忙活了一早上家务的母亲,由衷地摇了摇头:“学校开设了晚自习,以后我都要九点才能走了,我在食堂吃晚饭就行,你少做一个人的饭。”
  愈舒南先是吃惊,然后连忙转身去拿冰箱上的钱盒子,从里面数出几张钱给愈遥:“那你拿着晚餐钱,正是发育的年纪,别省这点伙食。”
  纸币轻飘飘的,却好像有重量,压得愈遥的手不住往下落。她一把抓紧了,声音低落下来:“妈妈,你会怪我吗,怪我让你搬到人生地不熟的B市,嫁给了以前根本看不上的……”
  她自觉地止住了话头,没有说出不该说的。
  愈舒南一愣:“遥遥你在说什么呀,咱们搬来B市不是因为你李叔工作变动吗?而且什么看不看得上的,你不许再说这些对长辈不尊敬的话了。”
  愈遥避过她的视线,往门口走去:“嗯。”
  出了门,她才胡乱揉了一下眼睛,将微红的眼眶揉了回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调整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