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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难过
  苏蔚蓝皱眉,「你怎么知道对方也姓杨?」
  「老师告诉我的,他跟他奶奶的姓。」苏延回道,「重点是她在哪一家医院?」
  「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你都已经骨折就不要乱跑了。你妈妈已经担心得没有办法工作,你就帮个忙吧?」
  苏延歪扭的笑,「妈妈担心得无法工作?确定是因为我吗?不是因为你在她不在的时候找珍珍阿姨?」
  苏蔚蓝一脸不可置信,不敢相信苏延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你给我去房间里待着,我在家的一天,你别想出门,想知道杨晚萤的状况就等週一。」他伸出食指指向苏延的房间说道。
  面对一向温顺的继父竟然罕见地对他如此,苏延也不再压抑,拿起桌面上的手机,「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不是打算和李玉雯分开吗?就凭你与我剩下没有多少的时间你就以为有资格管我了?」
  苏蔚蓝说不出话,苏延也没有给他反驳的时间,拿起手机逕自走了出去,他不知道苏延要去哪里,可又大概知道他会去哪里。
  大门闔上的声音砰地响起,苏蔚蓝给杨晚萤发了讯息,虽然,他知道杨晚萤目前的处境当是无法回覆才是。
  一走出门,苏延走到巷口叫了uber驱车前往他与江亭约好的富都旅店,他们约的时间分明是晚上,可苏延再也等不到晚上。
  富都旅店是一间充满老旧霉味的小旅馆,前台是一个约莫六七十的老奶奶,她艰难地以老花眼镜核对着从网页订单列印下来的文件,她的儿子教她把旅店资料登记在订房网站上贩售,但宣传效果一直不佳,若不是她儿子提醒有线上订单她可能会错过这位奇怪的房客。
  一直以来,旅店都是一些中老年人、外籍移工临时幽会的场所,接的都是熟面孔,可当她接到这笔订单时就觉得奇怪了,这位房客只预订週六晚上、并且只要601、一连订了好几个晚上。
  时间都还没中午,房客苏延便来前台透过小窗忧心忡忡问道:「请问现在可以入住601吗?」
  老太太看了一眼苏延吊着三角巾的右手臂,又看了一眼他搁在前台桌面那隻裹着层层纱布的左手。
  「入住是下午三点之后…」老太太才说到一个段落,想到新闻中那些逃离家暴的可怜孩子,许多人便像苏延这样,脸上有隐约的鼻青脸肿不说,手臂一隻骨折一隻受伤…根本就与眼前的孩子如出一辙。
  于是老太太改口道:「但你若现在想入住,现在就可以给你房间。」语毕,她拿出房间钥匙并交给苏延几张老旧的宣导卡片。
  能遇到让老太太想发出这样卡片的房客不多,所以她的卡片都泛黄老旧却也像是新的,像他们这样便宜老旧的小旅店听说会有很多言不由衷的人来投宿,她的儿子说,若是遇到感觉需要协助的人便给他这样的卡片看。
  苏延匆忙收下卡片,看都没看便衝向电梯直达六楼,一进入房间便是发了疯一样地打电话给杨晚萤。
  可不论他打再多通,杨晚萤都不接他的电话。
  老师生气了吗?
  老师一定生气了,因为他在杨老太太病危的时候还要求他留在自己身边。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苏延打了电话给江亭,并同时留言要她尽快来601找他。
  可江亭同样没有接听,不论苏延打再多通。
  结果都一样。
  这让苏延陷入恐慌,他打开冷气不是因为天气热,打开电视不是为了看电视,而是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他就会疯掉。
  他厌恶事情脱离他的控制。
  他厌恶即使公式也无法解开的答案。
  那也是一个夏天,苏延国中的毕业旅行南下去了台中,最后一天准备返回台北的游览车上便接到了哥哥的电话,哥哥告诉他,几分鐘之后,他便会死去。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苏延对哥哥说道。
  哥哥笑了,电话中能听见他的叹息,彷彿在叙述着苏延与自己有多么无能为力,『小延,不用白费力气找我,希望我的离开能成为妈妈的惩罚。』
  苏延的眼泪掉了下来,『你想惩罚妈妈有很多其他手段!不需要这样!』
  哥哥回道:『谢谢你,小延,永别了。』
  苏延对着手机大吼哥哥的名字道:『苏青谚!』
  那之后,哥哥的电话便再也打不通了。
  苏延永远记得当他的哥哥掛掉电话时,游览车正悠然驶过彰化的沿海,一片一望无际的被阳光照耀发亮的泥泞之后,看不见任何关于海洋的踪跡。
  海在哪里?
  爬满那片泥地的白色小螃蟹叫什么名字?
  苏延只能不断强迫自己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这么想的话,他会疯掉。
  人的意志就像橡皮筋一样,不断拉扯的最后,就连哥哥这样温柔的人都会因为精神上的橡皮断裂而死。
  可是拉扯着哥哥的橡皮筋的人是谁呢?
  不是只有母亲而已。
  还有自己。
  一触碰到这个真实,苏延便无法抑制地全身颤抖,自那之后,盘踞在苏延心中最为长久的想法成了“如何惩罚母亲”。
  因为当他回到台北见到母亲时,他见到的是身为演员的李玉雯,真正的母亲不在那里。
  她声泪俱下、撕心裂肺地对着镜头哽咽说道:『警方已经迅速找到与青谚有关的人士资料,我现在只想对我的儿子喊话,如果你看到我在对你喊话,青谚,请你回家吧,妈妈错了,请你给妈妈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你是诱拐青谚、带走青谚的人也请让他回家,我会尽一切所能完成你的要求,请让我的孩子回家。』
  『警方已经掌握了一名可疑的网友林詰文先生,林先生以前从事补教业,可是他竟然在自己的补习班性骚扰自己的学生被公司开除后还做家教,像这样的人竟然是家教?就是这个人格有问题的人把苏青谚带走了!』
  『林先生,我求求你,求你放过的我孩子,他是无辜的,他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李玉雯哭到近乎昏厥,跪在充满媒体脚印的五星级饭店地毯上。
  苏延当时还小,但现在想起来总觉得讽刺,在五星级饭店的会议厅中开记者会对绑匪呼吁?
  妈妈是真的在难过吗?苏延不断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