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衣角转瞬消失在了玄色沿槛,今日委屈再没憋住,程清眼中蓄泪一路向院中疾驰。
  那边晓苑里接到崔莺儿传信,院中下人们提先取备出在井中镇凉的紫苏饮子,端了冰片在一旁备着。
  程清恼气冲进院里,到亭边胡乱抓一把鱼食洒进庭中瑶塘,池中锦鲤争食,鱼尾挑起池水滴落荷盘。她盯着那断线似的圆滚水珠,心中也是乱绪,“不过一纸十年尘黄旧约,如今早已物是人非,爹爹莫真要我嫁与那侯川?”
  崔莺儿喂她含下冰片,手中蒲扇轻摇,今日她看在眼里,心也纳闷。小姐去岁及笄,平日里老爷夫人从未论及婚事,上门的媒妇也都是挡了去,明有膝下留女意,可程老爷这会怎如此看重这半路杀出的一纸娃娃亲。
  “小姐不必担心,老爷夫人必不舍得让你嫁的这般草率,这其中……定有缘由罢。”
  池中锦鲤游散,水面时起波纹,程清放空了神盯着那处,突然想起些什么:“对了,今日与我们一同回来那马——”
  院门传来细碎脚步,她抬头去看,来人是娘亲身边侍女,远远朝她委一委身。
  “小姐,老爷夫人唤您到正厅里用飧。”
  穿过院中黛瓦白墙,檐上马头翘角,夕光从石雕窗中漏出形状,在天井旁打下了影,程清一路慢行着,绕过二院后脚步渐快。
  “清儿。”
  正厅桌上坐着两人,祁氏朝她招手,一见娘亲,程清眼中霎时又盈了泪,上前扑入那馨香怀中。
  “今日可累着了?瞧这耳尖,晒得现下还未褪了红。”祁氏手指轻揉着程清柔嫩耳尖,心中着实心疼,但看一眼自家老爷凝重面色,万般劝慰只能咽下。
  桌上菜样皆是程清爱碟,假炙獐、姜虾渫蟹、鱼蓉粟米羹还有那消暑的芥辣瓜旋儿与冰糖荔枝膏。
  程清接过身旁丫鬟递来的湿帕净手,直接伸手捻起一颗荔枝送入口中,汁水清甜,她被沁得眯了眯眼:“爹爹,大哥呢?”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自当讲讲今日做了何事!”程鸣序见她面上仍无知模样,重一落筷,怒目瞪着程清。
  他傍晚从茶号里脱身,今日跟那群老狐狸乌烟瘴气扯闹了一天,末了才敲出些话来……翌年京中贡茶确有其事。
  来年春茶播种在即,此番贡茶必属他歙州祁红,侯家那边需尽快落定,两家婚事不能再拖。今日本是安排两人相见叙旧,回府时却在巷中听着议论,这不省心的小女从何处拉了个男人回来,自郊野行街,一路不知被多少人看了笑话。
  他向来怜爱小女,此番也不免一时气急:“勾扯外男回府……你一闺阁娘子,怎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祁氏忙起身抚顺程鸣序背后,侧身给程清递了个责怪眼色。
  见着娘亲竟也不向着自己,回想今日种种,程清心中积怨再压不住。
  “你可知我今日险些命丧马下,是那马夫救了我,我看他可怜才将他带了回来。素昧马夫都知救我,你这亲爹却只将我往火坑里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