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设好的闹铃在八点响了起来,因为是电池的缘故,即便整个学园断电也极为准时。
清晨灰霭渐渐散去,朝阳从天际闪现端倪,窗棂外透出一丝清亮的日光。
她喉中干渴,双目燥热,艰难吞咽了口水才缓缓坐起身子。
明明昨日睡前才喝了他的血,现下又宛如缺水多日的植物,见到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清水便咕咚咕咚地尽数喝了下去。
等腹中饥渴感散去,她终于发现一丝不对劲——
裹在窗外的一层青黑色藤蔓消失的无影无踪,弥漫在整个岛上的雾气也消弭殆尽,日光毫无遮蔽地撒入室内,连指尖都能感觉到一丝暖意。
怎么回事?优昙去哪里了?
只剩几格电的手机不知何时恢复了信号,突然收到一条短信,发出“滴滴”的声响:
“请所有学生、教职员工立即前往北部海岸线乘坐救援艇!学园上空已喷洒基因干预剂,预计可麻醉变异植物三小时,救援艇将于十点三十分驶离,过时不候!”
她向窗外一望,有些学生还站在门边战战兢兢地窥探,另一些胆子大的已经跑出楼去。
只有一栋楼毫无动静。
她远远望着一号宿舍楼,整栋楼仍然被大量藤蔓覆盖,暮气沉沉。莫说是人,连一只鸟儿都没飞出来。楼顶那棵狰狞的老树,浓荫如幕,郁郁森森,交柯连干,密叶如织。现下被阳光一射,倒生出些许枯败的意味。
她拾起门边残留的一根手腕粗的藤蔓,与前一日硬如磐石不同,此时轻轻一扯便断成两截,流出内里饱胀的血红色汁液。
看来那基因干预剂的确起效了,现在的藤蔓与普通植物并无差别,这神弃之时的凡人当真有些本事。
无鸾又望向一号宿舍楼,眸光微凝——
她得去顶层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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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听到开门声时,并未睁眼。
在生与死的边际不断循环的过程中,他忆起自己的名字,忆起刻骨铭心的过往,也忆起了那妖怪的来路。
那妖怪本是一棵栽种在寺庙中的老榆树,这寺庙中的佛子便是善见城的转轮圣王在凡间历劫之身。彼时佛子在这棵树下参禅入定,这一入定便是十余年。可恰逢旱魃肆虐,本就在沙漠中的小城逐渐被黄沙吞噬,人们纷纷弃城而逃,那里便成了一座死城。
待到佛子快要飞升之时,优昙婆罗花开遍此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树妖竟将佛国圣花吞为己有。可轮转圣王以慈悲为怀,又念着此树陪自己苦修、遮风挡日十几年,便将这树一同渡化至西天善见城,封为灵花使者。
只是这树,身入佛国,心却未入佛门。后来不知是何缘故自愿离开佛界,于人界纠缠青鸾时被他烧为残身,再出现竟已成了妖界新主。
或许,在他第一次见到这树妖时,便应该将他斩草除根的。
来人的脚步声缓缓靠近,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他不由睁开沉重的眼皮望了过去,随后浑身一震——
“鸾儿?!”
少女定定看着他,乌黑的眼珠噙满泪花,像是野葡萄挂满露珠,闪烁着惊魂不定的神色。想要强行挤出微笑,却落下两滴泪来。
“你果然在这里……我带你走。 ”
她眸光湿漉漉的,从未有过的柔软,可声音却带着“沙沙”的质感,仿佛划过心间,带来一种莫名的轻疼。
这种疼,竟比受优昙折磨时还要令他难过——她的眼泪几乎要将他的心都灼化了。
“你若能逃便自己逃吧……我走不了了。”
曾经风光霁月的少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四肢被藤蔓灌满,反倒像是藤蔓之间新生出人类的躯干。唯独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是赤如火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身体,优昙这几日对他的折磨别有意图——
他会被改造成妖。
无鸾一言不发,像是即将崩溃的河堤,在将他抱入怀中时终于受到惊涛骇浪的最后一击。
怎么会……这么会这么轻……
如同怀中抱了个纸人,只余了头部的重量靠在她怀里,连呼吸都落不到实处。
她的眼泪不断的落到他的肩上,仿佛带着火一般的温度,烫得他连着心底一阵阵的抽疼。少年想要拂去她的眼泪,却想起自己两袖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手,于是轻轻叹了口气:
“别哭了,不过是一缕残魂。死后回归本体,我也能早日来寻你。”
其实他已经隐约猜到优昙想要做什么。以那人对青鸾的偏执程度,定是想趁她法力未恢复时将她囚在妖界。再将他作为替死鬼,背上这上百条人命之罪,即便天庭追查起来,也鞭长莫及。
可她无声的泪依旧未停,连抽噎的幅度都控制的极轻,好像这样便能将他瞒过去。
少年叹了口气,余光瞟到身侧枝干硕大的老树,眼中蓦地一亮——
“这树妖的本体里……好像有东西。”
是一片青色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