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笑和邹春婷聊得有来有往时,元皓牗就跟个住家保姆似地候在一旁,面无表情,除了抿嘴;一言不发,除了给来宾指点放鞋子和挂大衣的位置。等邹春婷一手挽一个迈开脚步时,他一拧身子,挂着他弟先回客厅了。
  银霁是真的搞不懂这个人,不过是两三天没见到实体版的对方——可天天都要连麦写作业呢,离了书桌也不放人,睡前还要聊很久,找不到话题也要开个在线点映室放电影,每次等不到主角出场,电话那头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好不容易见了面,又一副不知怎么跟她搭话的样子,非得搞出这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气势吗?原来闺怨独属于男诗人不是说着玩的啊。
  离开玄关、绕过鱼缸和装饰柜,迎面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乐高,难怪霍格沃茨忘了给遗落在民间的witch寄录取通知书,从城堡到海格的小屋,全都搬到元家客厅了!其次才能注意到下沉式的茶水区,铺开的绒毛地毯正正好好卡在当中,沙发宽敞得可以在上面打滚,旁边却还能放下一个四人座被炉,上面放着小孩的作业本、文具盒与遥控直升机,还有各式玩具随意地散落在这片区域。
  韩笑和银霁被引到沙发主座,电视是打开的,一集捷德奥特曼正在播放片尾曲,元皓辰哇哇大叫着抓来遥控器,“啪啪啪”地使劲按键往回倒。邹春婷和韩笑还有聊不完的话题,窝进了副座的元皓牗又要装酷盖,胳膊撑在扶手上,两只手组成一个三角形贴在唇上,仿佛在给自己禁言,喝完竹马茶,银霁的眼睛和嘴巴都闲着,便抬头欣赏起了吊灯的造型。
  “真是艰难的抉择呀!”韩笑的声音在耳朵边上一炸,“我们纠结了很久很久,最后在牛杂锅和一鱼三吃中选择了年年有余,邹阿姨,我可太想念您的酸菜鱼片和糖醋鱼排了,简直想得睡不着觉!牛杂锅么……只能等到一年后了,唉,可惜呀。”
  邹春婷朗声大笑:“大年初一你再来,阿姨给你做牛杂锅!”
  “好啊好啊!”
  “吃了我的,红包就免了哈!”
  “哎?那怎么行!……”
  不多时,负责去接黎万树的元勋也回来了。把个元皓辰忙得半死,又要暂停电视,又要放下饮料,两边都绊不住他像个炮弹一样射出去,“咚咚咚”地跑到门口迎接。元皓牗见状,懒洋洋地坐起来,跟着他一块去了。
  听得元勋用夸张的嗓音抱怨着:“恐怕是走岔了,爸爸没接到人。”
  元皓辰信了,急切道:“你再回头找一找呀!”
  黎万树的声音便在更远处响起来:“不要紧,有个好心的外卖小哥把我送过来了。”
  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笑声,黎万树和元勋用胳膊搭个轿子,把元皓辰抬到客厅,还没走到台阶附近,他又扭着身子下来,扑向了遥控器。
  元勋回了趟玄关,拿来一大包勋冠饼屋的点心堆放在茶几上,转头吩咐长子拿些容器过来:“照你说的,泡芙填的是草莓味和酸奶味的卡仕达酱。”
  黎万树跟在元皓牗屁股后面捡吃的:“这里一定是天堂了吧!平时在家,我妈这不让吃那不让吃的,从去年走出你家大门时,我就在盼望这一天了!”
  邹春婷笑吟吟地抓来他,拍头捏脸好一阵。瞥见他的表情,路过银霁时,元皓牗闲闲开口:“苯环脸本环来了。”
  银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两个嘴角压了下去。
  寒暄了一会儿,邹春婷起身:“人都来齐了,我去复炸藕夹喽。”
  黎万树吸溜吸溜口水,假意客气道:“大师傅,您辛苦了,茄盒就算了吧!”
  “哎呀,坏了,做都做了,不行你打包带回家吧!”
  “耶!”
  摆好了点心的元皓牗跟着朝厨房走去:“我也去看看我的巴斯克。”
  银霁嘴比脑子快:“你的巴斯克在油锅里?”
  两个人震惊地互相瞪视了足足五秒钟。
  ***
  元勋和高中生们闲聊几句,脚步不停,回房间洗澡换衣服去了。在此期间,银霁得知了一件惊人的真相。
  “什么,年饭只有我们几个——小孩吃?”
  “对啊,每年都是这样的,你以为点心只是垫肚子的吗?不,其实我们的年饭已经开始了。”
  “而且只要你想,我们一会儿端着碗去楼上吃也可以。”
  这种没规矩的餐桌礼仪要是放在爷爷家,每人至少得挨二十大板。
  “欢迎来到凡间。”韩笑嘴上报了仇,又露出个看透一切的笑容:“让叔叔阿姨夫妻俩出去过过二人世界嘛,家里有两个孩子,这种机会实在不多。”
  哎哟喂,那还真是苦命鸳鸯呢。
  银霁压下腹诽,挤出个客气的笑脸:“邹阿姨辛辛苦苦做顿饭,自己一口吃不到……”
  “你以为呢,我们也得付出劳动的。”黎万树小声说,“既然是二人世界,辰辰肯定要留在家里。”
  出于礼貌,银霁只在心里啧了声,元皓辰却像有心灵感应能力般,回头看她一眼,谨慎地挪开几寸,这样还嫌不够,几分钟后,干脆扔掉遥控器逃离了这个危险地带,跑到厨房找妈妈去了。
  小的跑了,大的端个碗回到了客厅,脸色有些阴沉,看来巴斯克的情况不太妙,大家也就体贴地没有追问。
  “来,我们把皮蛋豆腐给拌了。”
  说是“我们”,除了执勺的师傅,其余三人都是来添乱的。嫩豆腐、皮蛋和调料甫一打散,韩笑就凑到最前面,“啊——”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元皓牗翻她一眼,黑黑白白的往她嘴里塞了一大勺。
  有了这个不好的开头,黎万树挤开韩笑,嚷嚷着“搞我一口搞我一口”,入乡随俗,银霁也分得一勺。自此,掌勺师傅除了做菜,还要负责依次投喂雏鸟。
  雏鸟韩笑嚼完嘴里的,生怕剩下的被人分光,又尝试降低大家的食欲:“那个,前儿不是出分了吗,银老师又是全班第一,按她的年级排名,分班后回到火箭班不是难事;元元的英语也真的考了95分,但你的历史……”
  元皓牗扯着嘴角笑笑:“我又忘了冗不冗宗室。那种成块成块的字对我来讲就是乱码,根本进不了脑子里去。”
  他的脑子他做主,完颜银术可的故事倒是烙在最深处了。
  黎万树咽下美味的皮蛋豆腐,为感谢鸟妈妈的哺育之恩,鼓励道:“分班考看全科还是看选科?老元啊,要是他们不管文科成绩,你英语再加把劲,说不定真有机会进火箭班哎!”
  现在的元皓牗还不知道银霁为他准备了什么大礼,抚慰之语就免了,安心地继续张嘴讨食吧。
  韩笑却想得更远:“火箭班……呜呜,我那身体虽小头脑却灵活的银老师啊,又得回到那个火坑里了。”
  她会这么说,应该是打听到了余弦的选科倾向。大概是怕大家的胃口全倒了,赶紧转移话题道:“可惜我的物理成绩没达到换取情报的标准,不然就能知道银老师的秘密了。”
  “啥秘密啊?”黎万树嚼着第二勺皮蛋豆腐含糊一问,显然不是很关心这件事。
  韩笑的两根食指在太阳穴打转,表示她正在回忆:“她那个‘就算有’喜欢的人,到底是谁,我想搞搞清楚。”
  银霁也想起来这么回事。余弦这具尸体都快烧到三七了,她怎么还在用老黄历翻阅者的眼睛丈量万物啊?
  “你都没听出来那是虚拟语气吗?”
  “不可能,你少在这里马后炮!”
  除了投喂,黎万树刚才还吃了很多点心,血糖一升上来,打个哈欠道:“别问了,万一是我呢,或者是老元呢,当着我们的面,你叫她怎么好意思开口?”
  韩笑怔住了:“什么,你喜欢元元?!”
  “喂,不要直接排除我啊!”
  银霁对黎万树摇摇头:“你看,她是真的听不懂虚拟语气。”
  韩笑托着下巴,竟是认真思考了这种可能性:“银老师,我说真的,如果你喜欢元元就好了,像他这种又脆皮又智障的亚撒西,正需要一个钢铁意志的聪明女生带他飞。”
  元皓牗塞了她一嘴皮蛋豆腐:“思路打开点,为什么非得是女生?”
  坐在韩笑身旁的人都听到了她脑子里火山爆发的声音。
  陷入语言乱码的那张嘴也喷出了豆腐渣:“啊?不是,我、你,到底谁是……难怪你……这么多年了……竟在我身边!”
  元皓牗还得手动给她合上:“我是在说笑,你小心弄脏我们家地毯!”
  银霁的表面显得非常平静:“只是带飞而已,我当你们的老师也能做到啊。”
  韩笑刚咽下食物,就要忙着表示否决:“不行,当老师远远不够,元他太招人嫌,而银老师只有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发自内心地帮忙。”
  忽然,韩笑挽住银霁的胳膊,把头往她肩上一靠,得意地弯起大拇指冲着自己:“比如我!”
  倒把银霁搞心虚了:“可我什么忙都没帮过你吧……”
  韩笑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No No No,银老师的爱,我用心就能体会到。”
  说着又开始王婆卖瓜:“元元你也可以试试看嘛,我早说过他最适合性向不确定的女生……”
  “别惦记你那女同了!”
  “你管我惦不惦记!哦,差点忘了,如果你想清楚了,一定要等到我们的赌局结算了之后再告白哈……”
  黎万树笑话她:“赌狗赌狗,赌到最后一无所有。”
  邹春婷端着两大盘炸物走出来,大家发出了欢呼声。正如韩笑所言,元家的年饭确实没规矩,炸物盘就堆放在茶几上,与点心堆的空隙中硬是还能挤进去两盒蘸酱。
  看到元皓牗手里空荡荡的大碗,她怔住了:“我皮蛋豆腐呢?”
  高中生们互相推诿指责,暗地里纷纷抹净了嘴。
  正当一群人和乱糟糟的茶几合影留念时,元勋也西装革履地走了出来,头上的发胶比“过农历死”那天还要亮。
  邹春婷一脸幸福地挽上他的胳膊,把元皓牗叫过去,交代了几句什么,眼睛却一直看着元皓辰的方向——小孩正乖乖蹲在霍格沃茨旁边,忙着给城堡开灯关灯,嘴上还沾着油渣。
  您瞧,多么和谐的一家三口啊,多么热情爽朗的女主人啊!对着镜头,银霁绽开了一个空无一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