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安胎药。不是安胎药,那必然是打胎的药了。卫莺惶然的看向元昊,他只是默不作声,桃花眼里不复往日温柔,像是默许了这一切。手抚着玉扳指,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的狼狈。
这还是往日记忆中那个笑意如溶溶月色的元昊哥哥吗?恍惚中,记忆也模糊了,只剩下空洞的躯壳和那碗已经快凉透了的汤药。
作者有话说:
审核你是不是满脑子都是黄????这也能锁????
第68章 归来
“我不喝!我不喝!”
她惊恐的瞪大眼, 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攫住了她,手护住肚子, 猛地起身上前打翻了那碗如意端着的汤药。
寂静的殿宇中传来破碎的声响, 黑沉沉的汤汁渗进厚重的地毯里,不见踪迹。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卫莺旋即回身过来看他, 触到他阴骘的神情,像失却了浑身力气似的, 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他拂袖而去,没有一丝留恋。
如意也紧跟着退出去, 临走前不忘居高临下的睨她一眼,没了王爷的照拂, 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往后他即便是回来了,也会厌弃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吧。两头都得罪, 她将来的日子, 可没摄政王府里那么好过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至少保住了孩子。卫莺坐在地上自我安慰似的想着。神色凄惶。
一切都出了错。
她不愿打掉孩子,却仍贪恋年少时纯粹的喜欢。可帝王家, 哪里有不掺一点杂质的感情?孩子生下来,对元氏百年基业是种威胁。她能理解元昊的顾虑, 可感情上却无法接受。他怎么能那么冷淡,冷淡到像另外一个她从未认识过的人。就连如意,也是他安插的棋子。她走的每一步,他都提前计算好了,正等她自投罗网, 和傅允离心离德。
目的已经达到, 她也没了利用价值。卸下伪装, 她对他来说,也没那么特殊,不过是一个有几分喜欢的女子,更是他作为胜利者的战利品。
心,冷透了。她一直往前追逐的,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幻影。而被她不屑一顾的,是一颗滚烫的真心。她不停在那颗真心上戳着洞,鲜血四处流淌,她却视若无睹。
脑海里千头万绪,纷涌而至。四周围到处都是他的身影,他抱着她批阅奏章,不时在她脸上印上一吻,风雪肆虐的天,他排了半个时辰,替她买烤鸭,她故意嫌不好吃,他却一点不生气,往他身边塞女人,他堪堪在寒池冻了一夜,武力尽失,沦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不知何时起,她对他的恨早消弭了,而他一点点填满她的心,叫她牵肠挂肚。
不知他现在怎样了,生死未卜。若他真的死了,她就是杀死他的罪魁祸首。窗棂外的日光透进来,映着她脸颊上流不尽的泪,泛着莹莹的光。
他离开前说,莺莺,等我回来。
她失了约,嫁作他人妇。
就算他能回来,也会恨死她罢。她不奢求他还爱她,只求他还活着。她只要他活着。若世间真有神灵,那便用她的命抵他的命。
心口处有阵阵酸疼渗出,连带着小腹也疼的微微痉挛,叫她难以忍受,冷汗直出。小生命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也跟着伤心。手安抚似的抚摩着它,宝宝,娘会好好爱你的,别怕。揉了好一会,才渐渐不疼了。
凄清的摄政王府,府里的下人们仍不敢大声说话,摄政王积威已久,即便是真的死了,想起来也叫人胆寒。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此时的王府,寂静的像是一片死地。
连日来的厮杀,已经耗尽他最后的精力,心口处中了剑,那些人不是普通的流寇,身手了得,和他离开金陵回京的那群人招数相似,想来是太子元昊手底下的人。他在雪地里昏迷了许久,大雪呼啸着落下,像要掩埋他的身躯,连野狗都在他旁边逡巡,想要吃掉他。
可是怎么能够,怎么能够这么轻易死掉?她还在等他,他死了,她岂不成了寡妇?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躺了太久,胸口的血早已凝固,粘连着衣裳,切割着皮肉,疼的他痛不欲生。可他想要见她,疯了似的想她。凭借着孤勇般的爱意,他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巡视了周遭一圈,宋轩的脸被雪覆盖,只能隐约瞧见,伸手探了探,还有温度,他是拼杀到最后一刻才倒下的。
傅允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再冻上一两个时辰,人就该不行了,宋轩果然幽幽转醒。其他人,傅允管不了了,宋轩陪他出身入死那么多年,他再冷情,对宋轩也是有感情的。
苍茫天地间,一眼望过去,是一望无际的白,寸草不生,唯有荒凉。一前一后,走着两人,都是步履蹒跚的姿态,伤口重裂开来,鲜血在雪地里留下一道道红痕。
这么多路,没有骏马,只能凭着伤痕累累的双腿硬撑着走,路上也没有吃食,饥饿把他折磨的不成人样,只能往嘴里塞雪,冻得口舌生疮,俊朗的面目第一次瘦的只剩骨头,眼窝也凹陷了。行至幽州,终于有了人烟,却要掩人耳目,不能对外宣扬自己的身份,找了个拉牛车的,用腰间佩玉作抵,这才一路到了帝京。
终于到了摄政王府。
三个多月未见,莺莺挑食,不知瘦了没有,天转暖了,却也不能穿的太薄,蕊心应该会照顾好她的罢。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近前,他的心雀跃快乐,好像那些苦难都远去了,只剩下两两相对的温馨。
正欲推开绛雪轩的门,手却缩了回来。近乡情更怯。他现在的样子,应该很丑罢。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瘦骨嶙峋,还有黑乎乎的脏痕,转身想先回自己房中梳洗,免得丑到她。迎面对上宋轩,他脸上是一副快哭出来的神情,想要说什么,却实在说不出口。
第69章 折她傲骨
“怎么了, 宋轩?”
傅允难得见到宋轩慌里慌张的神色,王府里又是叫人说不上来的奇异的静, 心头隐秘的不安顿时又放大几分。
“回王爷, 府里的下人说,王妃娘娘她……改嫁了,出嫁的日子, 刚好就是今日……”宋轩几句话说的异常艰难,不时偷瞄王爷的脸色, 他眼中温情了无遗痕,唯余与春日不相衬的肃杀, 让一旁的人寒意陡生。
再看看天色,紧赶慢赶也要早一日回来, 这会子,天已是擦黑了, 怕是生米已煮成熟饭, 可依着王爷的性子,人就算是被抢走了,他也是要抢回来的, 更何况是卫莺姑娘呢。王爷对她有多上心,阖府上下没有人瞧不出。
他大着胆子问, “王爷,可要进宫去一趟?”
傅允沉默不语,半晌,口里才溢出低低的冷笑来,“不必。”是他的人, 怎么也跑不出他的掌心。是他对她太好了吧, 才这么急着要改嫁。莺莺, 为夫对你很失望呢。是不是一定要折断你傲骨,你才肯安安心心的留在为夫身边?
宋轩告退后,傅允推门走进卫莺原先的屋子。屋内还留有她生活过的鲜活痕迹,她唇畔触碰过的青瓷杯子静静放在桌上,梳妆台的妆奁里装满了她与他大婚后,他送她的耳饰、镯子之类的精致玩意儿,她一样也没带走,可见对他是没什么留恋的。
他看的眼眸酸疼,端起她用过的杯子,把里面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还残留着她唇齿间的味道。只是物是人非。他一边回忆往昔,一边心痛难言。一头栽倒在了床上。幸好,枕畔间她的气息还很浓郁。他沉醉似的拥着她的锦被,想象自己抱的是她,贪恋的吮/吸这淡淡清香,心里的瘾却始终得不到满足,到底不是她。
莺莺,为夫这么爱你,你怎么舍得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为夫啊。
身上伤口的疼到了夜间会加剧,可他不想上药,想用身体的疼来掩盖心上的疼,可是不能够,心脏疼到痉/挛,连手指也微微蜷起,发着抖。他目露绝望之色,仰躺在床上,周遭浓黑一片,就像他整个人,也跌到了没有任何快乐的阴暗里。他甚至在恨自己,为什么不顺她的意,就那样死在关外。他现在的模样,比当初昏迷在雪地里鲜血横流的样子,更狼狈,更狰狞。
一连几日,他都流连在有她气味的床上,不吃,不喝,也不动。像灰心至极的人,没有一丝人气。
宋轩担心地不得了,甚至想去皇宫里求曾经的王妃娘娘,求她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来看一看王爷。王爷经此一役,身子本就亏虚的厉害,又不听他劝慰,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就要等着给王爷收尸了。
到了第五日,王爷倒像是自个想通了,叫宋轩不要把他还活着的消息散布出去,易了个容,一个人往宫里去了。宋轩虽不知道王爷去干什么,却暗自稍稍松了口气。只要王爷好好活着,就是要去造反,他也是支持的。
第70章 折她傲骨(二)
春秋正盛的皇帝, 在风雨交加的夜里,突然薨逝了。
天还蒙蒙亮, 雨势未歇, 养心殿外就跪满了浑身素缟的后妃,匍匐在地,哭的凄凄哀哀, 哀声传至天际,惊飞了北归的大雁。卫莺对先帝并不熟稔, 依稀记得他来摄政王府道贺的模样,看上去健壮得很, 一点不像短寿之人,谁承想, 这才过了大半年,就没了寿数。
作为先帝生前最后一个儿媳妇, 她也一身素白, 跪在殿外,为了有身孕的缘故,蕊心在一旁给她打着伞, 仍有细密的雨丝飘在脸上,冷飕飕的, 地上积水,膝处早已湿透。
跪在她身旁的,是假惺惺哭着的二姐,卫柔。
先帝龙驭宾天,曾经的后妃们若是位分太低, 又无子嗣, 很可能要为先帝陪葬, 她们的哭声或许一半是为了死去的人,一半是为了自己。而太子的妃妾,自是满心欢喜。选妃宴过后,元昊听纪晓芙的,又纳了几位侧妃。此时几人心思各异,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登上大宝,这皇后之位,不知花落谁家,指不定就是自个呢。
卫莺跪的腰腿酸软,脸色有些泛白,殿门才不急不徐的打开,养心殿的总管太监却行退出来,手里拿着一道旨意,尖锐的嗓音穿过雨雾,听的人耳根子发紧。
第一道旨意,是太子元昊的即位诏书,他跪在第一排,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手却是止不住的颤抖,筹谋了这许久,终于等来这一日。他站起身,雨水顺着额际往下流,桃花眼里并无太多悲伤,有的只是一种睥睨苍生的狂傲。
第二道旨意,是元昊亲自下的,他已经是帝王,他说的话,便是至高无上的圣旨。他的眼神掠过众人,停留在卫莺身上,却无端让她感觉惶恐,她伸手护住肚子,杏眸里的恐惧几乎化为实质。若他下令除去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根本毫无还击之力。
“臣卫渊之女,卫莺。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仰承皇太后懿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1
卫莺以为自己听错了,惶惑的看着他,连周遭充满妒意的目光也视而不见。好半晌方反应过来,起身上前,跪地接旨。
“皇后,朕可以对你的过去既往不咎,可是你肚子里这个孩子,却是万万留不得。你是天下女子表率,后宫里的嫔妃们唯你马首是瞻,你的一举一动,都不止代表你自己,更代表了皇家颜面。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仿佛一个孩子的性命,三言两语便能解决了。冷漠的让她觉得可怕。他对她恩威并施,一面给了她万人之上的荣耀,一面提点她要为此付出代价。甚至还用不着他亲自动手,深宫里的女子哪个手上不是沾满了血,哪怕是自己孩子的鲜血。
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求仁得仁,这一切,怨得了谁!
“臣妾……谨遵皇上旨意。”她泪流满面的看着他,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出了口,从今往后,她生是紫禁城里的人,死是紫禁城里的鬼,和傅允……再无一点干系,连他的孩子,她都要亲手割舍。这才是她身为皇后,应该做的事。
孩子,娘亲对不住你,你我母子无缘,你放心,娘亲逢年过节会在上面给你烧纸钱,烧衣裳,烧好玩的物件儿……
这厢正哀哀的落泪,忽有飒沓马蹄声破空而来,如疾风骤雨,卫莺以为自己是听岔了,这禁庭之中怎么有人敢骑马?瞬息之间,一众兵马就将养心殿围了起来。她侧头去看,为首的人正是三个多月未见的傅允,他没死!他还活着!他是来救她的罢!还有她腹内的胎儿!
心里又重新燃起希望,杏眸因雀跃闪着光,可马上的人触到她的视线,并未有所触动,仍是冷冷的,像是不认识她。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这世上,元昊哥哥的温柔是假的,娘亲早逝,爹爹对她漠不关心,只有傅允一心一意对她,而她终于,连他也要失去了吗?卫莺难过地垂下头,不敢再看他。全然忘了自己适才为了皇后之位,决心打掉他孩子的想法。
傅允跳下马来,一步步朝元昊走去,嘴上噙着阴冷的笑意,让元昊不自觉想要后退。可他毕竟已经登基,名正言顺,傅允到底想做什么,篡位么?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
“傅兄,你还活着啊,哈哈。朕是怕你死了,怜惜嫂子成了寡妇,这才娶了她。傅兄,你这是什么脸色,咱们有话好好说。莺莺妹妹和朕是青梅竹马,若不是你横插一脚,她早就是朕的女人。朕没怪你夺人所爱,已经是大度了。这是朕作为君王的容人之量。你既然回来了,就继续做你的摄政王,辅佐朕的江山……”
养心殿的总管太监急匆匆从后殿溜出去搬救兵,元昊得多说些话来拖延时间,这么多兵马,成王败寇,就算傅允当场就杀了他,他也无能为力。
“这么说,孤还要感谢元弟,在孤不在的这么长的时间里,替孤照顾莺莺么?”
卫莺听到他唤她莺莺,抬头向他看去,到了近前,她才发觉,他瘦了那许多,也憔悴许多,原先拾掇得一丝不苟的人,唇角竟然有了青青的胡茬,显出几分沧桑来。
心,后知后觉的疼起来。
他却并不多看她一眼,凤眸里只有沉黑的阴骘,叫她心惊。
“你叫朕什么?元弟?堂堂的摄政王,竟不知尊卑,真是荒唐!你见了朕不下跪,已是犯上,还要罪加一等么!?”
总管太监去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还没回来,元昊心里暗自着急,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围,希望他能快点带人过来,嗓音也因为心急,掺了几分凄厉。
傅允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笑了起来,笑意不达眼底,“元弟是不是还搞不清楚状况,孤敢这样带兵进来,就必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你就别拖延时间了。小福子是回不来了,回来的,也只会是一具尸首。元弟还是束手就擒的好,没得多受罪,何苦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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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折她傲骨(三)
元昊终于意识到, 眼前这一切,对他来说, 是个无解的死局。
他浑身脱力般倒退几步, 狠狠瞪着傅允,像笼子里的困兽,往常笑意温柔的桃花眼此时只剩下图穷匕现的窘迫。良久, 他森然大笑,仿佛不相信自己苦苦经营的一切终成梦幻泡影。
“哈哈哈, 傅兄,你要杀了元弟吗!?你知不知道, 你现在在做的是天底下最大逆不道的事!朕已经登基了,朕是君王, 你这是要弑君!”
傅允冷笑不语,雨水淋湿他殷红的唇瓣, 他白皙阴冷的面孔上凝着薄薄一层水珠, 像地府里的冷面判官,毫不留情的定人生死。
纯黑色锦衣像抹不开的墨,修饰出他生人勿近的气度和颀长的身形。无形中, 卫莺觉得他像是离自己很远,远到她几乎触摸不到,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离她近在咫尺,却好像已经隔了千山万水,瞧不真切。
没来由的这个想法,让她浑身冰凉, 小腹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连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 都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了吗?
宝宝,娘亲对不住你。娘亲自己犯下的错,却会连累你得不到爹爹的喜欢。
你爹爹他,许是厌弃娘亲了呢。
“是么?那么你好好看看,这个人是谁。”
傅允拍了拍手,马背上又下来一人,他的样貌元昊没见过,可整个人却透出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只见他缓缓撕下面皮,露出了一张与先帝元彻一模一样的脸!
元彻根本没死!
他看着元昊的神情,有怜悯,有心痛,更有浓浓的厌恶。若不是傅允及时回京,发现了纪晓芙和元昊阴毒的谋算,他这会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他堂堂一国之君,竟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毒害,一个是自己的妻,一个是亲生儿子,真真荒唐至极!
“父……父皇,你怎么还活着!不,不可能!鬼……鬼啊!别,别来找我!你要怪,就怪皇后,是她下的药!不关我的事啊!”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裆/部溢出,元昊吓得抖如筛糠,连尿裤子了都不自知。人群中有压抑的笑声,都在看元昊的笑话。
纪晓芙听了儿子的指控,心寒无比,眼泪簌簌落下。可为了保住儿子,她只能把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头上。她已经跪了一早上,膝盖酸疼,只得朝元彻的方向一步步爬了过去。血水在她身后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