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电话被挂断后,白岑还是没能睡着。
  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听到窗外有风声。
  凌晨一点五十六分,白岑裹着毯子坐在小阳台上听风声。
  她其实想到儿童乐园里的滑滑梯上坐会,但是太晚了,出门会被家里人发现。
  小时候,她经常去滑梯那边坐着发呆。
  别人邀请她一起玩她也不去,一个人坐着看阳光照在沙池里。
  树的影子被路灯映在对面的房子上,白岑原先以为是那边隔着什么东西,仔细看了会才发现是路灯。
  那栋房子是梁承家。
  她不知道自己所看见的那扇拉了窗帘的落地窗是不是梁承的房间,也不知道他挂断电话后是否也跟她一样失眠。
  风吹过,树叶扑索扑索地响。
  白岑不止一次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但每回听都能让她感到平静。
  有时她会想,树叶是不是在喊她出去。
  可她出不去,被困在睡不着的夜里,被困在自己的课题里。
  她不知道生活的意义是什么。
  人为什么要交朋友,为什么必须得融入社会。为什么大提琴一定要拉给别人听,为什么开学第一堂课总是要做自我介绍。为什么一定要考大学,为什么一定要当有头有脸的人。
  白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做什么。
  她拉大提琴是因为觉得这个乐器很奇妙,她喜欢乐谱上的音符通过自己的手化成乐声的感觉。她不是为了让别人听才学琴的,可所有人都认为大提琴就该拉给别人听。
  她出不去,树叶不是钥匙。
  白岑不需要睡眠,她只需要钥匙。
  她原以为性是那把钥匙。
  高潮过后宕机的大脑让她短暂地从游戏里下线,不用再去思考人生的意义。这份“短暂”并没有让她感到悲伤,反而令她沉迷。
  她原以为梁承是那把钥匙。
  电话被挂断后,白岑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梁承或许并不想当她的钥匙。
  他本身就是个很温柔的人,善于给人撑伞,所以能发现聚光灯之外的她,能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也正因如此,他绝不可能跟没有感情基础的人上床。能在电话里帮她到达一次性高潮,已经是他能最大限度做到的事情了。
  白岑不该怪他,但还是忍不住下意识躲着他,避着他。
  她很多次都能感觉到梁承想跟她说话。
  他的视线太炽热了,很少有人的视线会停在她身上,白岑有点受不住他的目光。
  她知道梁承这个星期每天都会去那间空教室,不是为了找个地方睡觉,而是为了等她。
  白岑不知道梁承想跟她说什么,但她不想听。
  所有人都说生病吃药就会好,医生也说失眠可以靠药物来缓解,实在不行的时候也可以吃药以得到短暂的睡眠。可白岑就是不想吃。
  她知道梁承说的话或许对她有用,知道那一粒小小的白色药丸能让她安眠。但那会伤害到自己。
  晚间洗漱的时候,文嘉柏发消息说要给她送东西,问她什么时候有空。
  手机上的消息接二连三地弹出,白岑的社交软件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她垂着眸,指尖在键盘上敲了个时间。
  等待文嘉柏回复的时候,白岑注意到了他的头像。
  情头。
  他对象是谁,方施琅么……
  白岑只在初中的时候听过方施琅的事迹,知道她是文嘉柏的青梅,身边有一群朋友,活在阳光里的向日葵。
  她只见过方施琅几面,印象最深的是她站在主席台上念检讨。
  烈日下,方施琅懒洋洋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遍操场。检讨书上的每一个字词都恭恭敬敬,到她口中就变了味,听起来毫无反思之意,甚至还有点阴阳怪气。
  那份检讨书在公告栏上贴了几个月,白岑路过时扫过一眼,总觉得那字迹看起来像是男生的字迹。
  白岑挺想认识方施琅的,但一直没机会搭话。
  屏幕上弹出文嘉柏的回复,她划掉,突然想起梁承跟方施琅好像也算是青梅竹马。
  无意间抬眼看向镜子,白岑愣了瞬,俯下身用冷水扑面试图借此冲掉阴郁的神情。
  *
  白岑跟文嘉柏约的时间是周六下午,让他到了发个消息,她到门口去拿。
  开门后见到外面站着的是梁承,白岑也没多惊讶。文嘉柏之前给她送东西都是在学校里直接送,很少有送来家里的时候。
  但也说不上是意料之中,白岑以为自己一个星期的冷落会让梁承打退堂鼓,没想到这人越挫越勇,直接找了人帮忙。
  白岑站在门前朝他伸出手,没打算让他进屋。
  她在家没扎头发,过长的刘海被拨到耳后,露出素净的脸蛋。眼下依旧有青黑,神情疲倦。
  “昨晚没睡好吗?”梁承把文件夹递给她,有点心疼地问了句。
  白岑垂着眼,没说话。
  对方修长白净的手牢牢拿着文件夹,她拽了拽,没成功。
  白岑撩起眼皮,眼里带上了点不耐烦的情绪。失眠的人就是这样,情绪难以稳定。
  “文嘉柏没跟我说要回答问题才能拿东西。”白岑收回手,说话夹枪带棒。
  她的态度太过冷漠,与之前教室里小心翼翼跟他搭话的时候判若两人。梁承不知道此刻这个语气如森冷刀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是她自我保护的伪装还是说这就是真实的白岑。
  “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梁承的声音里微不可查地多了一丝哑,拿着文件夹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想来问问你那晚说的话还算不算数。”梁承往前迈了一步,见白岑没有抗拒的意思,再进一步走入她家,“如果这样能让你睡着的话,我可以答应。”
  白岑内心因为他的话荡出波澜,面上却强装镇定。距离过近,能闻见他身上的味道,抬眼是男性凸起的喉结。
  “你喝酒了吗?”
  莫名其妙的一个问题,是白岑在给他台阶下。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白岑,我想帮你。”
  “好。”
  她的声音几不可闻,说完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锈迹斑斑的老旧乐器挤出的一样。
  梁承压着呼吸,理智的支点被她毫不费力地击溃开始出现混乱,脑子乱成一团,变得晕乎乎的。
  白岑,不起眼的,没有存在感的女生。
  轻而易举地把他拉入黑暗的海洋里,同她一起坠落至海底。那条能将他们带回水面的绳索在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明亮的双眸。
  完蛋了。
  梁承想,他以后估计要永远待在这片海里了。
  即使到现在她也没将那没完没了的副作用说明扫过一眼,但她觉得幻觉应该是长期服用安眠药的诸多恶果之一。
  白岑觉得自己应该是搞错了,刚刚的悸动可能是安眠药引起的幻觉。
  梁承离开后,白岑急急忙忙上楼找出说明书,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寻找着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
  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刚才的悸动,刚才的一切绝对是幻觉。
  白岑靠着床,在此之前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因为失眠而感到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