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静得落针可闻。
  嘉怡看着裴嘉洛闭目不言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
  “哥。”
  她想打破这种死寂,看着他冷硬的侧脸,试图若无其事地挑起话题:“今天艾姐回来了吗?”
  他没有回答。
  司机从后视镜看着后座的兄妹,看出他们气氛诡异,又赶紧收回目光。
  “你什么时候下班的呀?”她又问。
  裴嘉洛依然一言不发。
  司机搭话道:“裴总今天五点钟就过来了,为了接二小姐,裴总还推了一个饭局。”
  五点钟到六点半,等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嘉怡手指探过去,拽着裴嘉洛的衣袖拉了拉,回应她的是他将手一撇,甩开了她的拉扯。
  “哥哥……”
  她的手指像小人一样走到他胳膊上,挠了挠他胳膊上坚实肌肉。
  他依然闭着眼睛,只是胸前起伏更甚,看起来更生气了。
  她往他那边挪了挪,在离他只有一公分的距离后,她停下了动作,只是盯着玻璃外的车水马龙。
  短暂沉寂。
  裴嘉洛说:“这就没耐心了?”
  嘉怡蓦地转回头来,笑了,“没有没有,我刚刚是想和你说,你看今天夕阳好好看。”
  裴嘉洛视线往窗外一掠,又落回她脸上,说:“还行。”
  她往他旁边又挤挤,紧挨着他,道:“你没有生气了吧?”
  裴嘉洛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须臾,他撇开头,淡淡说:“我有什么资格生气。”
  嘉怡的手指从他的小臂滑到他的手背上,又拨弄着他的手指,她垂着眼睛看着他好看的手,说:“你是哥哥啊。”
  裴嘉洛意味不明地轻嗤了一声,反手包住她的手指,却又从胸口抽出手帕巾,用手帕将她的手从手腕到手指全部包裹着擦拭了一遍,随后将帕巾嫌恶地扔到一旁,强硬地分开她的手指,和她十指交叉,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大腿上。
  嘉怡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愣了一愣,被擦拭过的指尖还在发痒发麻,她手指蜷了蜷,轻轻扣在他指骨上。
  就这样,裴嘉洛一路把她牵到了家里。司机为他们打开车门,看着裴嘉洛将嘉怡牵下车的时候都愣了一下。
  没法顾及旁人怎么想,嘉怡背着书包,小步跑着才跟上他的大步伐。
  夕阳给家门口镀上一层余晖,一道叁角形的橙光打在入户口的大理石板上,裴嘉洛的黑色皮鞋和西装裤踩进那道橙光里,嘉怡抬头看他的那一瞬间,他连发丝都有在发光。
  走到门口,裴嘉洛松开了她的手,给她打开了门说:“你先进去。”
  “你不进来吗?”
  他摸出一盒烟,低声说:“我抽根烟再进来。”
  裴嘉洛不经常抽烟,至少之前厮混的那几天,裴嘉洛没有在她面前抽过烟,他好像只有在心情不佳的时候会抽烟,抽的最凶的,是几天前那一次。
  她伸手裹住了他拿烟的手,握住了他的烟盒。
  小小的手根本包不住他的手掌,但他还是顺从地把烟交到了她手里。
  嘉怡拉住他的手,将他带进了家里。
  烟盒被她随意扔在鞋柜上,她按开灯,说:“艾姐还没回来吗?”
  “还有叁天。”裴嘉洛说。
  自认心虚,嘉怡笑着习惯性地道:“那今天我做饭吧。”
  裴嘉洛不悦地一皱眉,手掌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下颌一扬道:“上楼写作业去,待会下来吃饭。”
  “啊……”嘉怡呆了一下,“好。”
  尽管很不想承认,可是在潜移默化的成长过程中,她潜意识里也已经将做饭当作了自己的事情。
  就像她在养父母家,如果养母没有回来,那养父和弟弟都会坐在电视机旁边一直等到她做完饭。
  也正是因为这种潜意识的观念,以至于她才知道裴嘉洛会做饭时,心里很是震惊。
  她回到房间,先看了眼手机消息,周家傲正问她有没有到家。
  她回复:“到家了,正准备写作业。”
  周家傲:“还没吃饭吗?”
  她:“我哥正在做。”
  周家傲问她:“你哥说你了吗?”
  “没有……不过,是挺不高兴的。”
  周家傲发了个暴风哭泣的表情,道:“那你哥哥对我印象是不是挺不好的?”
  大概不是挺不好,而是非常不好……
  嘉怡安慰他:“没事,你别多想,我先写作业了,晚点聊。”
  周家傲连发几个暴风哭泣,然后道:“好。”
  她将手机塞回书包里,拍了拍脸颊,集中注意力开始写作业。
  高中生的作业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对于自暴自弃的学生而言,几乎可以没有作业,另一种是对于勤奋苦学的学生而言,作业即便是埋头苦写叁四个小时也不一定能写完。
  嘉怡原本是第一种,现在她得强迫自己回到第二种状态。和由奢入俭难这句话同理,由懈到勤也难。
  她给自己预估写完一套数学卷子的时间是五十分钟,可裴嘉洛上来叫她吃饭了,她才完成一个单面,她气得将笔摔在桌上,一股抑制不住的怒火兀起。
  裴嘉洛听到了她摔笔的声音,微顿,走了进来。
  “怎么了?”
  她压了压心里异常的火,知道自己这种心理状态不对劲,她按停了计时器,生硬道:“没事,我们去吃饭吧。”
  裴嘉洛扫一眼她桌面便知道大致原因了,“试卷还没写完?”
  “嗯,先去吃饭。”她起身道。
  裴嘉洛伸出两根手指,按在她肩膀上,将她按回位置上:“开始了那就先写完。”
  嘉怡仰头看着他。
  他说:“吃饭不着急,饭不会跑,时间会跑。”
  他竟然能理解她,这实在让她谢天谢地,心里那股无名之火消退许多,重新落座后她道:“哥,你先去吃饭吧。”
  “我等你。”他干脆利落做了决定,替她按下了倒计时。
  倒计时一动,她无暇再多说,立刻又投入进了刚刚的题目中。
  裴嘉洛安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
  她的肩膀在专注时是十分紧绷的,如果这个时候他从身后拍她一下,恐怕她会跳起来。
  高度的专注力、重度的强迫症、苛刻的完美主义、情绪的偶尔极端化……
  他在她身上看到的每一个点都不陌生,她的每一种情绪,喜怒哀乐,都如同在看过去的另一个自己。
  这是他们之间既定的命运,或许起始于遗传基因,也可能冥冥中由量子纠缠注定,无论后天环境有多悬殊,他们都会成为不同而又相同的彼此。
  这个世间不会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他们是注定要拉扯在一起的一个完整体,没有任何人能夹杂其中。
  终有一日,她会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