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聿怀站在后方,目光盯着无比狼狈的沙棠,浅色的眸子仍旧是保持距离的平静。
沙棠也想赶紧走,她现在觉得关在屋子里不出去也行。
温雁风缓声道:“你先带祝小姐回去看看是否哪里受了伤,若是需要,可以叫二夫人过去帮忙。”
听他提起“二夫人”这个人,温聿怀才转动眼珠朝温雁风看去,冷淡的眸子多了点似笑非笑之意。
沙棠已经走到他身旁,温聿怀这才没有多跟温雁风废话,带着人离开。
然而沙棠走得慢,双手捂着嘴,喉咙难受得厉害,从寒泉出来后,凉意一丝丝地往她骨头缝隙里钻,可又不能此时停下,毕竟周围没人会帮她的。
温聿怀瞥见她的动静,也只是走得慢了点,没有要碰她的意思。
两人路过温鸿时,温聿怀停下,语气平平地叫了声:“父亲。”
沙棠听见这个称呼心里动了动,低垂的目光扫过前方温聿怀的衣摆。
虽然不合时宜,可她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仍旧是:竟然有人和我一样称呼“父亲”,而不是像祝星一样亲昵地喊爹爹。
沙棠没有抬头,温聿怀停下她也就停下,就算她想要开口也发不出声音。
温鸿打量着狼狈不堪的沙棠,心中冷笑声,嘴上冷酷道:“带回去好好看看,可不要让飞玄州觉得她在我们这受委屈了。”
温聿怀应了声,带着沙棠离开。
走得稍远些后,才见春尧和几名侍女也急急忙忙跟上来,温聿怀只扫了眼,便道:“滚。”
不轻不重地一句话,却让后边的人们听得心头一颤。
沙棠还以为他在说自己,停在原地没动。
春尧低头说:“二少爷,祝小姐受了伤,我等需要过去照顾她……”
“我若是动手,只是再回去静思几天,你可就没命了。”走在前边的温聿怀也停下,回首看过来。
春尧略略咬牙,往前一步道:“二少……”
话还未说完,就感到呼吸一窒,飓风席卷,吹起的满地落叶,细长的叶片划过春尧咽喉,她脸上仍带着试图说服温聿怀的神色倒地。
割喉飞溅的血色落在了沙棠脚边,她微微睁大眼,被眼前的突发事件吸引,连身体的疼痛都被短暂忽略。
被卷飞到空中的落叶,此刻又悄无声息地坠落。
剩下三名侍女吓得立马跪地求饶:“我等就在此等候,绝不再多往前一步。”
沙棠双手仍旧捂着嘴,微微睁大的眼瞳乌黑水润,这是她第一次抬头与温聿怀面对面。
这次她因为惊愕而没有躲闪。
那双冷淡疏离的眼瞳焦距,从倒下的春尧转移到对面站着的少女身上。
温聿怀只看了短暂的一眼,便转过身去:“走了。”
这一声将沙棠唤醒,双脚不自觉地跟上前边的人。
回过神来的沙棠也清楚感觉到痛楚的袭击,她努力思考着温聿怀刚才说的话,和刚来青州,在水下透过鬼面看到他的一幕。
她之前听春尧和其他侍女说过,温聿怀因为结界的事才被罚静思的。
刚才他又说自己若是动手,只会被罚静思。
是说他不能随意使用术法吗?
他刚才杀人了吧。
为什么?
……又是我的错吗?
沙棠的喉咙疼得厉害,疼痛让她思绪不顺,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脑子虽然在转,不管怎么思考,到最后也只会忐忑地猜测是不是自己的错。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只为了转移身体的注意力。
沙棠一路都在胡思乱想,没注意前边的人何时停下,温聿怀转过身来,却见晕了神的人直接往自己撞了过来,眉间微蹙,喊道:“祝小姐。”
仍旧是不轻不重地语调,却带了点警告的意思。
沙棠这才顿住,见自己和温聿怀的距离如此近,吓得忙后退几步,离他远远的。
温聿怀将她的反应收在眼底,琥珀眼瞳中毫无波澜,只是盯着她,微微笑道:“听说祝小姐身子弱,灵根受伤不稳,所以灵力微弱。”
沙棠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事,蹙着眉头眨了下眼。
哪怕她疼得满头是汗,脸色惨白,走得慢吞吞,却还是跟到了这里。
温聿怀说:“祝家为你找了许多温寒的药,看来你的身体受损与寒气有关,寒泉凉意重,你落水被寒意侵袭后,却能一路走到这里没有晕厥,倒是不知该说你体弱,还是不弱。”
他最后的话音如巨锤重重敲打在沙棠心脏,让她感到头晕眼花,害怕替嫁的事被发现,让温聿怀看出自己不是祝星。
温聿怀望着她的眼眸没有波澜,看不出喜怒,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是在试探,还是要拆穿。
沙棠只觉得被那双浅淡的琥珀色眼睛盯着时,平静之下隐藏的锐利像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威慑十足,令人胆寒发颤。
她捂着嘴的手僵冷发麻,快没有知觉,连松手这样的动作都十分艰难,沙棠想要说点什么来解释,张了张嘴却只能流出鲜血,无法发声。
若是嫁到温家的人是祝星,落入寒泉后就该受不住晕过去了。
沙棠却撑着一路走到了偏殿大门前。
温聿怀望着慌张焦急的人,她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空气中是罗浮酒混杂鲜血的气味,她喝得不少,喉咙受损,失声了。
若是让春尧那帮人跟着回来,眼前这天真愚蠢的女人,怕是连自己如何毁容断手的都不知道。
春尧是温雁风的人,那天晚上,春尧奉命从他手里把沙棠带走,将张柘等人拦在山下,断了沙棠与飞玄州祝家人的联系。
温聿怀只是在除妖兽时,恰巧遇见了来自飞玄州的送亲队伍。
又或者不是巧合,因为是温雁风向温鸿提议,要在那天晚上除掉妖兽蠃鱼。
沙棠见温聿怀不说话了,她心里更着急,松开捂着嘴的手,艰难地向温聿怀比划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想告诉他自己现在说不出话来。
温聿怀望着笨拙又一遍遍重复动作的沙棠,脑子里闪过一瞬她拒绝温雁风自己爬上岸的画面。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令他心生瞬间的愉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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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温聿怀看在那瞬间的愉悦上,没有再逼问沙棠,让她回了屋里。
祝廷维既然肯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到温家,就代表他已经放弃这个女儿,就算再如何折磨祝星,也不能动摇祝廷维分毫。
沙棠跟着他回到屋中坐下,虽然温聿怀没有再问什么,她还是绷紧神经。
温聿怀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发现沙棠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之前总是躲闪目光,这会倒是盯着不放。
沙棠看着看着,忍不住喉咙发疼发痒,捂嘴咳嗽起来,没咳出声响,倒是咳出不少血来。
没人会来为她诊治的。
温雁风倒是放话要让“二夫人”过来,只是那个疯女人一来,这位祝小姐或许能好一时,但被疯子盯上,后续就不好过了。
温聿怀望着咳到奄奄一息的少女,不知是寒泉水还是她的汗水,浸湿她额前的发,在她惨白的脸色上划出道道水痕。
或许是求生欲驱使,沙棠捂嘴咳嗽时,无意识地抬头朝站在门口的人看去。
沙棠只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人却仿佛有了理由,迈步朝她走来。
温聿怀来到沙棠身前,伸手在她弓起的背部一点,强迫沙棠将喉间的腐烂和瘀血全都吐了出来。
沙棠哪被这么对待过,怕极了,慌忙中扭头试图阻止他,却因为涌上来的瘀血止不住,又转回头去吐了起来。
积攒的瘀血,灼伤的皮肉,什么都吐出来了。沙棠吐到最后感觉自己都没有东西能吐,地面,裙摆,床沿,都被污血染湿。
点在自己背上的手终于拿走,沙棠也感觉酷刑结束了,直起身时两眼发黑,要晕不晕。
与祝星孱弱的身体比起来,她就显得无比坚强。
温聿怀今日已经用了一次术法。
反正要再被关去静思,便在那之前多用几次。
他瞥见挂在木衣架上的红嫁衣,走过去从嫁衣上撕扯出长条衣带,再回到沙棠身前,说:“坐好。”
沙棠下意识地听他的话。
温聿怀似乎闻不到满屋子的腥味,他神色如常,动作不慌不忙,手指灵活地穿过她的发丝,将撕扯下来的细长红衣布缠绕在沙棠发红的喉间,全程没有触碰到她一寸肌肤。
等缠绕好红衣布后,温聿怀才将手指伸出,隔着红衣布触碰,轻轻点在她受伤的咽喉,让沙棠被迫仰起头来,在对方的灵力治愈下,喉间强烈的灼烧感开始减弱。
剧烈的疼痛得到缓解,沙棠反而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
等沙棠醒来后,已是深夜。
屋中点着熏香压味,她眨着眼缓了好一会,意识在梦境和现实之间拉扯,眼中倒映着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陌生的屋顶与床帐,却在朦胧意识中,闪现男人弯腰在她脖颈间缠绕红衣布的一幕。
记忆里这间屋子昏暗又脏污,她自己也脏兮兮的,却在几次无意间的视线捕捉中,记住了男人只盯着她咽喉,冷淡浅亮的眸子。
沙棠彻底清醒,伸手摸了摸脖子,触碰到缠绕在脖子上的细软布料,提醒她白天那难堪的一幕并非幻觉。
她从床上坐起身,焦急去看被吐了满地的地面,却见床沿和地面都被人处理过,这会已是干干净净的。
就连她染血的衣物也是干干净净的。
似乎是用的净水术来处理的。
沙棠在屋里发呆片刻,脑子慢慢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喉咙还是有些痛,又痒又痛,每次一发作,她就忍不住伸手去摸。
屋里又黑又安静,沙棠感觉有些冷,又缩回被窝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