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中独孤维唯念叨兄长,“三哥和五哥不是诓了田丰的月利钱么,这么快都花光了?”
独孤维泽讶然道:“这事妹妹怎么知道……”
旋即反应过来,料来当时自己抱着妹妹跟弟弟商量怎么整田丰时被她听见了。
他也不瞒着,解释道:“这不要过年了,田丰那小子最爱显摆手里有几个铜板,放了假便呼朋唤友的,手边的银钱怕不多。等开了春他手头宽裕时再行事不迟。”
杜岩暗笑,这兄妹都是什么人啊,都督大人的教育方法真是与众不同!
独孤维泽觉得这样教妹妹或许有些欠妥,又解释一句:“咱们诓他可不为使他的几个臭钱,不过是给他个教训罢了。银两到手咱可不要,是要散给棚户区的穷苦百姓的。”
杜岩忍不住捋须点头,都督大人果然教育得法。
独孤维唯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杜岩低头看她,小姑娘乖巧的小模样让人总忘了这位其实是个小魔星。
晚饭时,独孤维唯盯着家里的薄胎兰花素白瓷酒盅怨念,怎么就不是花开富贵的白瓷呢?
沈氏喜欢清淡素雅,家里的器皿多是雅致的色调。
哪知到了第二日,独孤绍棠下衙回来,带了一套花开富贵的精白瓷酒器。
沈氏疑惑道:“哪来的?买的?”
独孤绍棠趁沈氏不注意给独孤维唯挤挤眼,嘴里道:“路上无意见到了,觉得挺好看,我寻思着这不要过年了,买回来待客也好。”
沈氏心里直嘀咕:“今天这是怎么了,还能想到待客的事?”
独孤维唯心里明白她爹是知道了她的计划,在沈氏看不到的地方无声的给独孤绍棠作揖打躬,然后捂着嘴,偷笑的像只小老鼠。
沈氏越发狐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问道:“你父女两个怪怪的,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没有。”父女二人统一口径,迅速回道。
“娘这段时间忙里忙外,爹爹也是心疼娘,怕娘一时想不到,替娘先准备好了,省得到时候忙乱。”独孤维唯眼都不眨,张口就来。
沈氏的脸腾一下红了,笑斥道:“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胡说八道的。”
因最近要待客,沈氏也没把东西收进库里,只吩咐春衣放在多宝阁下的小屉子里。独孤维唯瞅准时机顺走一个,交给杜岩。
杜岩拿到了酒盅,当天就出门跑了几个药铺配齐了药。回去就配药,提纯,去色,在杯子内壁烘干完成。
这一套是做熟了,不费什么事。但心里时不时觉得好笑,为着这小顽童胡闹,他跟都督两个加起来快百岁的人跟着出主意不说,还处处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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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沈府给女儿的节礼因前些天下雪,在路上耽搁到年二十九才到,随之而来的还有沈太傅给女儿女婿的家书。
沈氏把来人安排好,才忙跟独孤绍棠凑到一起拆看家书。
沈氏埋头看了几行,两道秀眉不由蹙起:“爹不让清儿参加春闱?爹不是常夸清儿试赋出色,文章老道么?”
独孤维清是独孤家嫡长子,自幼聪慧异常。独孤一族传承几百年,多数时间隐世不出,每逢出世都是以军功扬名,如当年和突厥力战而死的独孤仲直。
但独孤维清却是独孤家的异数,他完全传承了外祖的才华,小小年纪便才思敏捷,文采斐然,自幼便由沈太傅亲自教导,如今更是小一辈文坛中的佼佼者,是公认的状元之才。
独孤绍棠手臂随意搁在榻上的檀木几上,食指一下一下敲着几面,沉思半晌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下人出去,没头没尾道:“近几年春闱主考都是礼部侍郎裴长青。”
“裴长青的文章花团锦簇,辞藻昳丽,爹是怕清儿的文章和裴长青相悖,入不了他的眼?”
独孤绍棠摇头,提点道:“裴长青是恭王王妃的母舅。”
恭王萧骅是元祐帝次子,虞贵妃所出。
“那又如何?”沈氏仍不能理解裴长青是恭王妃亲舅这事跟儿子科考有什么必然联系。
“裴长青因恭王妃的关系,天然就是恭王党,恭王这些年拉拢士人,结交朋党,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独孤绍棠不屑道。
“哦----”沈氏反应过来,点点头:“如果清儿今年考中,裴长青就是清儿的座师,在世人眼里,清儿也就是恭王党。甚至于我们独孤家,沈家,不可避免也会被打上恭王党的烙印。”
不管业师座师都是师长,时人尊师重道,师徒名分不亚于父子关系。沈氏毕竟出自名门,对政治虽不敏感,但其中利害也是知道的。
独孤绍棠冷笑一声,“圣上身体还硬朗着呢,虞贵妃和恭王母子就开始蹦跶了……”回头看沈氏一眼道:“我们家无需站队,只要记着忠君二字就好。太子殿下雄才大略,战功彪炳,恭王党眼睛都瞎了!”
沈氏心道,嘴里说着忠君就好,一边又赞扬太子,这心思不是明摆着。
“今年不考也罢,左右清儿还不满十六,再等等也好。”沈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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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里,独孤维唯跟着沈氏东家出来到西家,跟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上蹿下跳,闹得大人们一个个头疼不已。
终于到了初九,这天是节度使府宴客的日子。
独孤维唯跟着沈氏进到待客的正厅,厅子里一溜摆着黄花梨木的官帽椅,椅上已经坐着几位早到的夫人。夫人们身后站着她们的儿媳或子女。
对着正门的主位上端坐着节度使的夫人郑氏,身边也站着她的长媳卢氏。
郑氏见丫鬟领了沈氏进来,忙站起身迎上来,嘴里道:“你可来晚了,我还等着你帮忙待客呢。”话虽说的熟不拘礼,动作又显得郑重其事。
郑氏把独孤维唯拉到身边,捏捏小脸笑道:“有些日子没见维唯了,不能时时捏维唯的小脸,感觉手指都痒痒了。”
独孤维唯配合着仰脸笑,“您尽管捏,就当给您的手指头挠痒痒了。”
郑氏被她逗得扑哧一声笑了,笑嗔了句:“这孩子!”
沈氏上前虚扶了郑氏一把,笑道:“夫人别理她,就是个人来疯。您快坐,我这常来常往的,哪里需要夫人起身。”
独孤维唯眼风一扫,小郑氏果然在坐,正拿眼斜看着沈氏,等沈氏话音一落,立马皮笑肉不笑接道:“您身份多贵重呀,大堂姐起身迎接还不是应该的。”
郑氏脸上虽带着笑,眼风却迅速在小郑氏脸上扫过,小郑氏撇撇嘴。
沈氏压根不接她的话,看都不看小郑氏,继续跟郑氏道:“您腰疼的毛病才刚好,可得好好歇着。”
最打脸的反击就是无视,小郑氏看出沈氏是轻忽,不阴不阳又道:“堂姐腰就是再疼,贵客来了也得起身迎接不是?”
沈氏依旧无视,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丝毫变化,径自跟旁边的夫人打招呼。
小郑氏脸色一变,腾地一下站起来。郑氏一个眼刀递过去,她张张嘴又悻悻然坐下。
独孤维唯其实搞不明白,两家没怨没仇的,小郑氏为何总看沈氏不顺眼,时不时要刺上两句。只在心里暗骂道:“老虔婆,待会叫你好看!”
其实同是节度使僚属的夫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嫉妒二字作祟罢了。
沈氏出身名门,容貌姣好,丈夫职位够高,还不纳妾,儿子个个出色,女儿小小年纪便鬼精鬼精的。
比出身,比相貌,比丈夫,比子女,沈氏样样把小郑氏甩出十条街。这叫自以为出身高贵的小郑氏怎么能不嫉恨,怎么能不眼红?
夫人们各自见礼,拉着家常,孩子们站在后面你冲我挤挤眼,我冲你撇撇嘴,但都守着大家子的礼节规规矩矩站着。
等人来的差不多了,郑氏放话让庶女杨冰消领着小姐们去偏厅玩。郑氏的嫡子女年龄都大了,不适合招待小姑娘,只好让庶女出来待客。
郑氏的孙子杨钊负责招呼小点的孩子们。
几个小孩在厅里还能安安生生行礼,稳稳重重走路,刚出了厅门立刻变作脱缰野马,呼呼啦啦直奔后院而去。
伺候的丫鬟小厮是见惯了这样子的,赶紧也跑着跟上。主子下人一大堆这么欢呼飞跑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独孤维唯年龄虽小,却是个娃娃头。杨钊等人就爱找她玩,她胆大包天,鬼主意一个接一个,总能带着大家玩的又刺激又新奇。
为着这个,小郑氏便对别人说,都督大人的女公子于玩乐一道上天赋异禀,无人能及。后来知道独孤维唯在家研究吃食,且成果斐然,便又道,这下吃喝玩乐齐活了,这不是地地道道的纨绔行径么。
因此独孤维唯女纨绔的名声慢慢在弁州贵族圈内传扬开来。
沈氏知道后心中恚怒,独孤绍棠还劝她说:女纨绔便女纨绔,只要维唯开心又有什么关系?
话虽这样说,但私下没少暗中整治魏子义,谁让他娶了个惹人厌的夫人呢?
所遗憾的是魏子义往往被整的焦头烂额仍不知道起因,让独孤绍棠少了些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