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小弯刀定然不寻常!
杜岩好奇心起,左右无事,索性一路尾随那些汉子,看看到底去做什么勾当。
这一跟,就跟了月余。论起追踪改装,杜岩可以甩他们千里。
他有时扮作女子,有时扮作老者,有时又是商贾,各种身份互换。他心思缜密,就连胯下青驴也卖了,有时乘马车,有时徒步行走。一路之上,前面之人丝毫不曾查觉。
过荆州后,折向东入余州,距离大江越发近了。
杜岩暗道,难道是要去吴地?他们嘴里的世子,难道是吴王世子?
到了江边,那群人径自上了一艘大船,待他们一上去,船就开了,似乎是专程在等着一样。
杜岩也急忙搭了条小舟跟上,舟上还有其他渡江的客人,杜岩混迹其中,倒免去了被人发现。
过江后,这群人直奔淮州城而去。城门口处,早有一名五十上下身着儒衫的老者等着。见他们走近,手一挥,身后从人牵出几匹马来,众人纷纷上马,跟在儒衫老者马后进城。
城门守卫也不验过所,恭恭敬敬让众人入城。
淮州是吴王驻地,尚未纳入大魏版图。
因魏吴双方多有摩擦,怕混入细作,平时城门处堪合过所极是严格。
杜岩在背人处翻了翻包袱,找出一张符合现在这身打扮的身份过所备用。
他常年东奔西走,又没个正经身份,通过正规途径办理过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有一身妙手空空的本领,身边常备各种各样的过所,也就不足为奇。
等他勘验完过所,天色已晚,淮州城门即将关闭。杜岩这一耽搁,早不见了那群人的身影。
好在他料想那些人是吴王世子下属,也不怕跟丢。赶在宵禁前在吴王世子府邸外溜达一圈,踩好盘子,才找了家客栈住下。
宵禁过后,街上杳无人迹。
杜岩在房里换上夜行衣,在面上戴了张人皮面具,面具外又蒙了黑巾,才出了客栈。
街上没半个人影,他小心避过巡夜的武侯,摸到吴王世子府,悄无声息潜进去。
这里不同于平时盗的富户,府里护院仅有几手三脚猫功夫。这里是一地之王的世子府邸,高手如云,防卫森严。
杜岩不由打起十分精神,小心翼翼往前摸索。
世子府很大,他在府里逛了大半天也没把世子府逛遍,自然也没见到世子本人,就连白日他跟踪的几名汉子也没见到。
正想做个舌头问问情况,听到有说话声远远传来。他躲进花树后面探头往外看。
靴声囔囔由远及近,一行人踩着甬道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穿金蟒团纹的月白袍服,头戴金冠,玉面朱唇,竟是十分英俊。
看他服饰打扮,定是吴王世子无疑。
身边落后半步的,就是今天在城门处迎接几名汉子的儒衫老者。
只听那儒衫老者道:“……正在听雪阁,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世子现在要不要见见?”
世子道:“东西你见过了?”
儒衫老者回道:“见过了,据属下看,应该没错。”
“那就好,吩咐下去,备好宴席,待本世子宴请几位英雄。”
杜岩见吴王世子说话时似笑非笑的表情,意味不明的眼神,心中跳了跳,暗道,这几人恐怕活不久了。
儒衫老者闻言,目露几分踟躇:“世子爷,展家兄弟恐怕不知其中干系,您看是不是......”
“伍老,你老年纪越大倒是越发慈悲了。怎么,跟展家兄弟有旧?”世子说话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但眼中偶尔闪过的锋芒却锐利异常。
儒衫老者不敢再说,躬身应道:“不敢,属下这就去准备。”
吴王世子带着几个下人在甬道尽头右拐,穿过一道矮墙的门洞,进了一处邻水的独立楼阁。
杜岩抬头看看,见上面大大的匾额,上书“听雪阁”三字。
这是一栋三层楼阁,世子顺着楼梯直接上了三楼。杜岩左右看了看,见楼前灯火通明,想来一会儿就会有上菜的下人来来往往。左右两侧花木扶苏,倒是隐藏的绝佳之地。
他猫下腰,飞快钻进花丛,摸到楼阁后面,几个纵跃就上了三楼。
这听雪阁是六角形的木质建筑,外缘是一圈回廊。他在后面窗户处看了看,里面的灯光照的窗纸一片亮黄,如果趴在此处,影子投在窗纸上,极容易被巡夜的守卫发现。
倒是西侧光线较暗。杜岩顺着回廊摸过去,在黑暗中辨清窗户的位置。这类窗户多是在里面上拴,他在身上掏出一柄小匕首,伸进窗缝,至下而上一寸一寸感受窗栓的位置,找到后,用匕首一点点将之拨到一边。
他打开窗户悄无声息跳进去,里面是间休息室,有门和外间相连。
杜岩将门打开一条缝向外看,门外竖着一架大屏风。上面绣着猛虎下山图,光从屏风上覆着的薄如蝉翼的月光纱上透出,清清楚楚能看见几条身影。
杜岩所在的地方光线暗,灯光又多集中在用餐的桌旁,自是不怕他们看见自己。杜岩往前挪了几步,用匕首将屏风上的细纱挑到一边,形成个小洞,以便看得更清楚。
世子坐在主位上,六名汉子分两边坐在两侧,儒衫老者打横相陪。旁边站着一溜绿裙丫鬟,每人手捧托盘,每个盘子里都摆放着整整齐齐十来个二十两重的金元宝。
儒衫老者笑得温和,正在吩咐下人,“……包好了在外面候着,等几位英雄走时再拿……”
绿裙丫鬟齐齐道“是”,捧着金子鱼贯而出。这时又一队下人端着酒菜上来,在桌上一一摆好。
儒衫老者拿起酒壶要为几人倒酒,曾扮作商人少爷的清秀汉子看了络腮胡子一眼,络腮胡子站起来,打着哈哈抢过酒壶道:“我等兄弟都是粗人,哪配劳伍爷斟酒,理应我代兄弟们敬世子和伍爷一杯……”
络腮胡边说边给世子和伍爷倒了酒,清秀汉子接着他的话道:“世子放心,我等兄弟虽然愚钝,但走江湖多年,规矩还是懂的。今天出了这门,准备去蜀地走走,山高水远,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杜岩在屏风后见青秀汉子的行事作风,不由大感惊奇。心想这些汉子中竟还有这般人物,行事如此谨慎。先是给络腮胡子使眼色,让他借着倒酒,查看酒壶是否有问题。又告诉世子自家兄弟都是懂规矩的人,不会把给世子办的事情说出去,并承诺会远远走开,不让人抓住把柄。
“诸位言重了,诸位都是绿林中响当当的好汉,我素来是佩服的。哪有信不过的道理?来来,喝酒,喝酒。”世子笑吟吟说道。
世子举起酒杯,络腮胡子也给自家兄弟都倒好了酒。清秀汉子又道:“世子还请见谅,我们兄弟本有七人,三哥好酒如命,三年前他为护着我们,被人给杀了。所以之后我们兄弟逢饮酒必先敬三哥,世子勿怪。”
说着和其余几人各自端了酒杯站起身来,将手里的酒齐齐洒在地上。
杜岩心道,这下就是杯子里被抹了毒,也都冲洗干净了。
世子跟伍爷相视一眼,俱都大笑。世子笑道:“展氏兄弟偌大名头,果然名不虚传……”重新举高酒杯,“来,我敬六位英雄一杯。”
世子说完,当先将酒一饮而尽,倒置杯口,以示已经干尽。展氏兄弟见状也都干了。
世子微笑说道:“诸位英雄行事妥当,心思缜密,都是难得的人才,不知有没有兴趣留下来?我父王举业之际,麾下正缺人才。”
展氏兄弟对视一眼,清秀汉子低下眼帘,将手里的酒杯徐徐转着。络腮胡呵呵一笑,挠挠头傻笑道:“世子看得起我们兄弟,我们兄弟本当为世子效力…呵呵…可我们胡闹惯了……呵呵……”
世子眼里冷光一闪,旋即笑道:“诸位英雄自在惯了,受不了拘束,也是人之常情。相交一场已属缘分,也罢!来来,吃菜、吃菜……”
世子说着,率先夹一筷子吃了,展家兄弟才跟着夹了。
一时室内诸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不到两刻功夫,展家兄弟就一个个悄无声息,趴在桌上不动了。
世子冷哼了一声,“不识抬举!”
他起身欲走,回过头又问伍爷:“屈解差事办的怎样?”
“已经料理干净了。展家兄弟向来劫财不害命,只给那人用了使了蒙汗药。那人一觉睡到午时方起,不敢报官,只能盲目寻找。屈解在鹤忘峰将他们料理了,尸首扔在了悬崖下,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要被野兽吃个干净。”伍爷站在一旁恭恭敬敬解释道。
杜岩在里面听的冷汗琳琳,原来当时竟还有个大高手环视在侧,自己竟然没有发现。不过想来一路上自己各种身份互换,他或许也没有发现自己,不然应当早就没命了。
“确定那人身份了?可是末帝幼子?”
“屈解道那人左侧眉尾有一粒小痣,应当是末帝幼子无疑。当年王爷还是节度使时,属下跟在身边曾见过末帝熹妃。九公主和末帝幼子一样,眉尾都生着跟熹妃一样的痣,据说熹妃家族好多人都有。”
杜岩听的震惊不已,原来银冠男子竟是当年见过的周帝九公主手里牵着的小男孩!难怪当时看到他眉间的痣,总觉得有些熟稔之感。
当年末帝和诸皇子公主皆被吴王鸩杀,仅逃脱了幼子。没想到时隔多年,仍没逃过吴王一脉的毒手。
世子抖了抖袍子,对着展家兄弟扬扬下颌,说一句:“派出那么多人手,找了五六年年,倒叫展家兄弟拔了头筹。既然有功,好好给他们准备几口棺木,找个风水宝地,下辈子也好不用这么辛苦奔波。”
伍爷躬身道,“是。”从怀里掏出锦缎包裹的物事递给世子。
世子将那物事揣进怀里,径自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