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时间能让我再踌躇,我立即向前,叫住刚从楼上下来的男人。
「你是警察吗?」
他摸了摸自己下巴,面露疑惑,「我不是警察,我只是一名调查员。」
「没关係,」我立马说,「我有话和你说,你能和我来吗?」
男人愣了愣,大概是没预料到我会说这些话,他没犹豫太久,就只说了声好。
我领着他,来到位于学校后栋的校立图书馆,我让他在柜檯前的小圆椅坐着,而我坐在柜檯里面。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男人盯着我,然后问。
「关于字游的事情。你刚刚是去找姜定安老师没错吧?」
男人点点头,于是我又说,「她有很多东西,讲的并非是实话。」
「你为什么这么说?」
「上次警察在问她话的时候,我正好去她那楼的办公室放图书催缴单,恰好听到罢了。」我轻描淡写,「我会把我所知道的字游和你说。」
他将单眼相机放置在桌上,询问我的意见,「接下来你的陈述,我会进行录影,不过这些影片并不会外流,无须担心,你可以吗?」
我点点头,我望着相机的镜头一眼,接着说:「在很久以前,姜老师就有被举发过黑箱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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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很久之前就一直在学校图书馆任职管理员,自然再清楚不过学校里发生的点点滴滴。约莫五年前,姜老师就曾经被爆出发生疑似洩题事件,听说会藉由週末时间,打着让学生特别练习的名义,但私底下却是洩漏段考考卷,并且她只给平常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这个机会。
那次不仅影响了考试的公平性,还影响了学校的形象,但是她一直矢口否认有这件事情,加上理事长出面,后来这件事情只被说是谣言便解决。
整件事情要先从认识字游开始说起。
和字游认识是因为他常来图书馆,看久了也就记住样子了,他从高一就很常来图书馆借书,那时我就看见他身体上的异状了,在他踮起脚尖拿高层架上的书时,便看见他的肚子上有一块一块的血斑,一连我又看到了好几次,发现血斑是一块对称的图形。
那时的我就觉得有点奇怪,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在身上会出现那样的伤口?
但因为我和他当时还没有那么亲近,于是我就没有多问他什么。
在高一下学期,那一阵子我和他们拉近一点关係,因为他们要准备校内竞赛,几乎每天都到图书馆来找资料,偶尔我和他们会讲几句话。
因为我刚好是比赛里其中一位评审,对每一份作品都很熟悉,尤其对他们的内容特别有印象。
那时候他们选中的书为波兰犹太裔诗人的格言集《思绪纷乱》,他们引用里头一条格言。
说道:“nosnowflakeinanavalancheeverfeelsresponsible.”
英文的意思是「雪崩中,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这句格言,实际上连结到德国纳粹。
集中营的看守员、押送犹太人的火车、毒气室的建造者,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只是在履行职责,但却没有人觉得自己对无辜的死者是有责任的。
接着他们提出一针见血的见解:在制度的庇护下,人们的道德感都关上灯,冷血麻木,且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责任。
虽然讲远了,不过他们三个真的很有才华,第一次参赛就打败眾多参赛多次的学长姐,拿了全校第二名。
一开始会有他们三人组合的出现,老实说是我的一心凑合。
借书时需要使用学生证,藉由学生证,我知道了蔡翊安和李字游同一班之后,我便决定要间接知道字游身上的伤口是怎么出现的,我和蔡翊安提出一场交易,若她能够接近字游,并且知道他身上的伤口是怎么出现的,这段期间和事成之后,我便让她拥有图书馆特权。
在她有兴趣的新书一到之时,我便会优先替她保留,她借书也没有上限本数,对于爱阅读的她是比划算的交易,她果然答应了。
因为第一次参加比赛便成绩优异。在高二的时候,路上巧遇终仁,我有要他去问之前的伙伴要不要再参加一次,但就被他们婉拒了,我也没再多问为什么。
在高二的这一整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蔡翊安成功照着计画接近李字游,而且还和字游一起参加她自己本没兴趣的比赛,但就在某天,她突然来告诉我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那天一大清早就看到她了,我还没来学校她便已经在图书馆前等着。
她的头发不像平常那样梳得整齐,眼镜戴得歪歪的,举止也不像平常般轻柔端庄,那天和之前的印象形成两个极端,表情始终掺着慌张的神色,见不到一丝从容。
那天我问她怎么了,她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进到图书馆再跟我说,情绪未曾平復过。
「我可能没办法再帮忙了。」她劈头便说。
她也坐在柜檯前,对着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子一切都好可怕……好恐怖。」她张开嘴巴喘气,一句话里面没有停顿点,一股脑儿地说完,「他昨天脱下衣服让我看他的伤口正常人有办法忍受那种痛吗?」
「你说慢一点,是怎么样的伤口?」我语气和缓,尽全力安抚躁动不安的她。
她就像沸腾的开水壶,关上她的火才有办法让她安定下来,不过恐惧的烈焰不断地燃烧,她越说便越焦虑,「不是血斑,而是被锐器割伤的那种感觉,虽……虽然结痂了,但是面积很大,伤口遍佈了腹部表面。看到的当下就会渴望闭上眼,不敢再去直视它,甚至会不禁恐惧地乾呕。」她说话的速度虽然明显放慢了,但近乎每个说出的字都在颤抖。
她的眼神找不到落点,右手放在桌子上,不断用食指指尖敲打桌面。
「他有说那些伤疤是怎么来的吗?」
她的表现突然不再焦虑,静静看着桌子,又看向我,「信神的代价。」
「我这样说很奇怪……但是字游真的这样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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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听说过梦山菩萨吗?」我望向调查员,「我几乎没有找到关于那尊神的资料。」
男人愣了愣,预料之内地说,他并没有听过,「那是什么?」他问。
「字游供奉的诡异神明,我们只了解到祂的姓名,找到供奉祂的人,但具体究竟是什么,我们全然不知。」我打开柜檯上的电脑,将萤幕转向他,「这是在已经关站的无名小站上,找到的唯一照片。」
神像镶在一棵巨树的主干里,巨树的根攀附着古寺的高墙,枝叶往窗外与屋顶延伸,巨树的主干犹如液体,深埋着菩萨的躯干,只有头露出树的表面。
菩萨像的面目慈祥,视线低垂,如柳叶一般的眉毛微微弯曲,小小嘴角轻轻上扬,在眉间有第三眼,直视正前方,数不清背景有多少隻手,往四周延伸开来,因照片已久,画素并不太清晰,只能看见大概模样。
「……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台湾有这个地方吗?」他摸摸下巴问,「你认为字游离开是因为宗教吗?」
我摇头,「我不知道台湾有没有这个地方。因为字游和翊安说,他身上那些伤口都来自于那个梦山菩萨,一切才渐渐变得诡异,我并不懂伤口来自一尊神是什么意思,之后的失踪和他坦白的时间,太近了。」
他听懂了我的意思,便说:「你的意思是,坦白其实是他的求救吗?」
我不敢篤定,将电脑萤幕转回来,「或许?这只是我的猜测。」
「之后蔡翊安同学,就如她所说,没再继续介入这些事情了吗?」
「没有了,之后也很少看他们仨一起出现在图书馆。因为又再次传出了洩题事件,然而这次的主角是姜老师和李字游,状况开始急转直下,接着学校网页出现字游国三的疯狂影片,被闹得沸沸扬扬的。甚至有家长提出说,应该让字游退学,不能让这个败坏秩序的人出现在校园里。」
我接续说,「我几乎不敢想起字游那阵子是怎么承受这些,学校对外都称说什么事情都没有,都是不实的谣言,然而内部已经像是个压力锅,气氛紧张不已,几乎每个人都对字游指指点点。」
我苦笑,「而且听说,洩题事件就是蔡翊安爆料出来的。」我脸不禁狰狞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本来不是还好好的吗?他们友情怎么就这样彻底决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