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孙龙几里路之外的石岭关上,王欢举着千里镜,看着清军两翼狼狈推着红衣大炮在泥地里滚动的行为,瞧了一会,又移向大阵方向,瞄了瞄多尔衮,却发现清军人如浪潮,旗似汪洋,多尔衮的王旗虽显眼,人却淹没在军阵中看不到。
王欢悻悻的放下镜子,没有能再次冲多尔衮竖一回中指,他觉得很遗憾。
“多尔衮这是无师自通吗?居然懂得彼此都有炮的情况下谁先占据有利位置谁就占上风的道理?”他摸着下巴奇道:“观其举动,鞑子重炮营也想抢在我们前头落位,他怎么知道该怎么做的?”
炮兵对轰战术,在十九世纪步兵排队枪毙式的战斗方式时代极为重要,谁能压制住对方炮兵,即基本上取得了一场战斗胜利的前提,后世来的王欢当然知道,但这个时代的多尔衮知道就有些了令人意外了。
李定国面色凝重的注视着前方战斗的发展,随口应道:“鞑子在关外时就获得了火器使用经验,这么多年来,多少有些心得,外加登州兵投靠之后,大量有技术、有经验的炮手炮匠跟了过去,知道一些炮营战术,应该并不意外。”
王欢眨眨眼,自语般的呐呐道:“是吗?原来古人的智慧,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啊。”
李定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没听明白,也就不便开口。
王欢却笑了起来,将手一指,哂道:“多尔衮知道该怎么做,却做不来啊!你看看,他的炮重如千钧,车辙深得可以没入人的小腿,在战场如何跑得快?”
李定国接过他手里的千里镜,看了一会,道:“他也没有办法,红衣大炮原本是大明的红夷大炮,鞑子改进后坚实了不少,用的铁都是上等镔铁,自然重了。外加炮架全是铁木所制,为了防止开火时移位损坏,又做得足够结实,用料唯恐少了,当然更重,一门炮里外加起来,两千斤也是有的,鞑子搬运起来确实费力。”
王欢点头:“我们的神威炮,铸造手段和原料都与鞑子大为不同,炮架更加轻盈先进,虽然同样很重,却远比那铁疙瘩便于移动,这场仗,多尔衮如果想跟我们在这上面耍手段,他大概打错了算盘。”
李定国笑道:“尼堪之败,对于鞑子影响深远,毕竟是多年未曾遇到过的败局,况且大人战法新颖,火器运用炉火纯青,多尔衮想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是正常的,他大概以为,既然大人可以这么做,他自然也可以,打仗毕竟是靠兵丁的,鞑子的兵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比大明官军强得多,多尔衮是不会服输的。”
他顿一顿,补充道:“不过他没想到,我们夔州军可不是大明官军。”
王欢把千里镜抓过来,又朝前看了一会,眼睛眯起来,对李定国道:“鞑子骑兵也动起来了,大概是看我们炮快,想抽空子冲击我们的炮阵,你带队去防备一下,毕竟满八旗的骑兵比蒙古人要不怕死一些,万一鸟铳拦不住就麻烦了。”
李定国收起笑脸,剑眉一挑,朗声道:“末将遵命!”一撩大氅,箭步离开。
而在对面,叶臣和国柱两支骑兵,的确在打这个主意。
明军的步卒和炮兵,基本上保持着一个速度在向前推进,比起深受慢吞吞的炮营拖累清军前军,要快了很多,当清军还在艰难跋涉时,明军已经到了战场中间,开始站定脚步,做战斗准备了。
用屁股想都知道,下一步,明军随时都可以用架设好的大炮轰击挤作若干个密集方块的清军大阵。
这种战斗方式,在以前还没有遇到过,两军对垒,除了攻城战,还没有考虑过大型火器对步卒的威胁,以前明军野战中用的那些火器,如鸟铳、虎蹲炮、百虎齐奔等等,一来射程很近,二来射击频率慢,打了也就没了,要等上很久才会有第二次开火,这个时候清军的步卒都能冲上去用刀砍,别提来去如风的骑兵。
故而王欢的火器,是对清军作战方式的颠覆,多尔衮在摸着石头过河。
眼看着明军大阵已经停下,步卒开始架盾,鸟铳手在据枪,长枪手举高了三丈长的钩镰拒马枪,两侧那二十门红灿灿的铜炮都停好了位置,炮手来来去去的摘去驮马,搬运炮弹,烧起火盆,就差点火了。
清军神勇无敌的乌真超哈炮营还在路上迈着碎步。
多尔衮胆都要炸了。
前军三万人吶,两万汉军,一万汉八旗,就那么赤裸裸的暴露在明军炮口下。
虽然这个距离上明军的铁弹还打不到中军来,但这三万人在发射十斤重铁弹火炮的射击下能不能坚持住,是个绝对不用考虑的问题。
他们一定会崩盘的。
必须要牵制住明军。
于是在两翼的叶臣和国柱就成了不二的选择。
多尔衮的命令很快到了两个骑兵将领手里,两人没有犹豫,大清蒙八旗和满八旗最为精锐善战的骑兵就在这里,健马如虎,骑士如龙,没有对付不了的对手,当年大明关宁铁骑如何威武,与他们交手也只有败逃的份。
“儿郎们!随我杀敌!”叶臣和国柱抽出背后的飞斧标枪,挂在腰间,这是近距离杀伤的利器,又持弓在手,搭箭于上,箭雨也是必须的。
蒙古人和女真人分别在二人的身后怪叫着、呐喊着挥舞着兵器,踢打着马腹,击打马臀,将坐骑的速度慢慢快起来。
两股灰色的烟尘,从大地上腾起,宛如两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呼啸着向前奔去,一往无前的架势足以撕裂一切当道的东西。
叶臣和国柱冲在第一列,他们信心很足,勇士的血在身体里沸腾,眼睛里满是对杀戮和胜利的渴求,用敌人的头、来装饰自己的军功,用敌人的血、来换取自己的前程,这正是大丈夫横行于世夺千秋功名的正途!
如果尼堪在这,就会发现,多尔衮的战法,跟自己打败仗时的战法如出一辙。
骑兵冲击两翼,克制对方炮营,最好能夺下它;正面步卒推进,以无可阻挡之势横推,破其前军。
一样样的。
稍有不同的是,这回明军开炮的时间比较早。
李廷玉作为前军主将,盯着两翼奔腾的清军骑兵,狠狠的挥下了手。
二十门神威炮,如二十条愤怒的龙,喷出了二十条炙热的火,放射出二十颗可以摧毁一切的铁弹。
带着硝烟的铁弹滚滚而去,几乎没有任何的抛物线,直挺挺的打穿了两里地外骑兵的队形,夔州军的炮口放得很低,几乎就是直射。
叶臣感觉眼前远处有一排烟墙升起,自觉让他立刻觉得不对,一声:“明军开炮了!”还没喊完,就感觉到一股热流擦身而过,那滚烫的感觉好似有一锅开水泼到了他的右臂上。
热流过后,耳膜才感受到那震天的炮响,轰隆隆如惊雷炸裂的声音好像有无数人拿着铜锣同时在他的耳边大力的敲响,几乎让他昏了过去。
叶臣咬咬牙尖,鲜血涌出,又咸又痛,让他顿时清明起来,低头看看,右臂没有大碍,棉甲也没有破损,应该是一颗铁弹从右边擦过造成的烫伤。
耳朵还在短暂的失聪,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他皱皱眉头,扭头回去看看情况怎么样。
他瞪大了眼。
密集的跟随在身后的骑兵,变成了稀稀拉拉的几个身影,大量的人和马倒在地上,满地打滚,血肉在地上泼洒,死掉的人和马到处都是,尸体成了障碍,后面的人没有被打中了,被绊倒在地,整个队形全乱了。
被炮声惊到的马四处乱蹦,骑手有被颠下去的,被踏作肉泥,更多的骑手在费劲的转着圈子,竭力安抚。
受伤的人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又机灵点的,拼命在翻滚着避让后来者的马蹄,口中大声叫骂着。
但是叶臣听不到。
他用力晃晃脑袋,又腾出一只手揉揉耳朵,还是听不到。
听不到就听不到吧,叶臣回过头来,仇恨的眼睛盯着远处的明军,还有多远?一里多地?
几百步的距离,冲过去,砍了他们!为儿郎们报仇!
叶臣的眼睛红了,如被猎人杀了幼崽的母狼,红色的血丝几乎要化作飞舞的箭矢射出去,他扬起复合弓,用尽全身的力量抛射出一支狼牙箭,隔得这么远,他也不管射不射得到,抛下弓箭,抽一把飞斧在手,双腿拼命的踢打着马腹,要尽力的加快速度。
杀了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