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起洪承畴,多尔衮重重的拍一下他的肩,只感到手感骨头嶙峋,瘦的不像话。
“洪相所言,乃是谋而后动的老成之法,以土地换时间,让明廷之手为大清除去王欢这个劲敌,还能保存我建州实力,丢下打得稀烂的摊子,待过几年,猪养肥了,我们再入关来摘桃子。”多尔衮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一边走,一边说道:“此计很好,不失为一条出路。”
他一撩长袍下摆,坐了下去:“明朝皇帝昏庸,权臣也是一群只图私利的党争官僚,朝堂上勾心斗角,污浊不堪,听说在肇庆王欢面圣时,李成栋还派人暗杀过他,暗害国之栋梁、皇帝也没有阻止,可见明朝之混账!这是洪相之计可行之处,不过虽然如此,明朝君臣却不一定就能奈何王欢,如果此獠狼子野心,图谋深远,有代明之心,我们让出关内,岂不正中其下怀?”
洪承畴微微一笑,道:“摄政王有所不知,汉家儒道,最重忠孝二字,谋朝篡位、贰臣反贼,乃人人唾骂,王欢虽跋扈,却是断然不敢背叛明廷的!”
多尔衮眉毛跳了跳,奇道:“此话怎么说?”
“此獠起事,靠的是他义母秦良玉。”洪承畴道:“当年他从扬州逃难回四川,身无长物,穷困潦倒,是秦良玉收其为义子,多有扶助,方才有了今天。秦良玉对他,可谓再造之恩,而此獠也对秦良玉犹如亲生父母,礼遇有加,不敢违逆。明廷暗杀他不成之后,又送来长平公主给他当夫人,明摆着是杀不掉就要靠联姻来利用,按说有这杀身之仇,岂能答应?但秦良玉答应了,他也不敢反对,足见此獠对秦良玉的感情。这件事川中人尽所知,随便问问都能知道。”
多尔衮点点头:“本王也听说过,王欢对秦良玉,恭敬得很。”
“而秦良玉巾帼英雄,戎马一生,对明朝朝廷可谓忠心耿耿,就算当年丈夫被矿监害死,她依然忠君事国,义无反顾的领兵奉调,连独子也死在战场上,仍半点没有怨言,如今虽然年老体弱,上不得马了,却每日里依旧面南而跪,向明朝皇帝叩拜,可见秦良玉的忠义。”洪承畴语带赞赏的说道:“王爷想想,有这样的养母在,王欢能够反叛明廷吗?他有这打算,秦良玉第一个就要起兵讨他!王欢再凶,能跟秦良玉打吗?”
满达海在一边听了,哈哈一笑,叫道:“如此说来,这就好似你们汉人书里说的,那个岳飞,明知道皇帝要杀他,也要硬着头皮回去让人家砍人一样吗?”
“正是如此。”洪承畴正色道:“说是愚忠也罢,说是愚蠢也好,儒家子弟,千百年来不乏此类人物!”
满达海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这套我们学不来,好男儿就该快意恩仇,这般好坏不分的算什么?”
洪承畴笑笑,拱拱手,没有再和满达海说话。
多尔衮面色凝重的沉吟一阵,方才抬起头,皱眉看着洪承畴道:“洪相,本王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在此间再耗一耗,毕竟打天下凭的是马上功夫,如果能一战将王欢击败,去了这个领头的,剩下的没了依仗,大可一一破之,这个天下,还是咱们的!”
“不过洪相之计,可以当做备用。洪相,你可得本王一纸奏折回京去面见皇上,得皇上圣旨后,着得力之人充任助手,运作退往关外的前期事宜,如今所有八旗军都汇聚北直隶一带,一旦有事,数日间即可北出山海关。”
“此事就此定下!胜之,大清君临天下;败了,也不过归返辽东,中原原本就不是我建州土地,没有什么可惜的!”
多尔衮巨掌在桌上一拍,铿锵有力的下了定论。
满达海和洪承畴急忙站起,交叉双手跪下应声道:“嗻!”
……
大同城里,东门箭楼。
高耸的箭楼被毁去的一小半,残砖败瓦落了一地,飞檐房顶塌了下来,站在箭楼里面就能看到天,一面墙壁的青砖也垮了,露出一个大洞。
这等破坏力,应该是红衣大炮的杰作,在东门外正对着的一个小山包上,架着一门红衣大炮,是被清兵们费了老鼻子力气拖上去的,黑洞洞的炮口就对着这边,每日里规律性的放炮。
上午每半个时辰射一炮,到了午时停息,吃罢午饭,又开始,依旧每半个时辰一炮,一直要打到酉时,方才作罢。
开炮时,炮响如雷,声震大地,硕大的铁弹飞过时的呼啸能让人的心都紧张得跳出来,每一发铁弹都能击中一个目标,毕竟大同城太大了,随便打都可以打中什么。
这个规律,姜瓖早就掌握了,当过了时辰,天色还没黑尽的时候,他才冒险上了箭楼。
这里位置极高,城外态势一览无余,是居高临下窥探的绝好地点。
姜瓖穿着一身寻常兵卒的铁甲,带着八瓣盔,在几个亲信将领的陪伴下,倚着残破的墙砖,举目向外凝望。
几重深深堑壕和木墙外,清军的大营连绵不断,如一道由营帐构成的城池,围绕着大同城绕了一圈,其内旗杆林立、刁斗箭楼密布,各色旗帜迎风招展,人声马嘶遥遥可闻,甚至顺风的时候,还可以闻到些许火头军的饭菜香味。
不过这时候,显然只有硝烟味,姜瓖拨开一根阻挡视线的烧焦了的房梁,仔细的观察了许久,他没有千里镜这样的好东西,唯有靠眼力。
几个跟来的将领也在细细观望,看完一侧,他们又换到另外一侧,在昏暗里睁大了眼睛。
看了很久,几人才退了下去,退走时依然轻手轻脚,生怕惊动了外面的清兵,打来一发炮弹就全完了。
下得城来,来到墙根下的一个藏兵洞里,这里别无他人,点着蜡烛,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地图。
姜瓖领人来到这里,在烛光的映照下,血丝密布的眼睛里放着略带喜色的光。
“都看清了吗?”他问道,语气里微微带着颤音。
“看清了!”几人齐声答道,他们就不像姜瓖般压抑,都是一脸的兴奋:“清军大营里旗号少了!”
“另外有好几个旗的营地都空着,表面上还插着旗帜,却没有烟火生起,现在正是晚膳时间,没有生火,就表示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堑壕外面巡逻的清兵也没有以前那般频繁,隔上好一阵才有骑兵走动。”
“白天的攻城也好久没来了,这个月都十来天了,连一次也没有攻过。”
“照这么看,是不是外面真的出事了?”
清兵围城半年多,大同内外隔绝,最初还能有死士冒死突围出去,后来清军建了木墙,挖了长壕,掘地数重,四面围困,城里再想出去就难如登天了,姜瓖有如瞎子聋子一般,不知外面日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