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笼罩在战场上空的硝烟慢慢褪去时,天边的太阳正落向西边的山际,余晖中的阳光如鲜血般绚丽,洒向大地,为斑斓的群山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粉。
尼堪屹立在夕阳里,白色镶红边的罩甲裹在阳光下,光芒四射,宛如神灵般不可一世。
但他神情有些呆滞,双目瞪得溜圆,却又没了神气,两手有些不自觉的发抖,其中一只手上,拿着一张做工精良的硬弓,如果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弓身上有满文篆刻的文字,这是顺治二年,因击破李自成部有功,顺治帝亲自赐给他的一把御弓。
他伸出另一只手,想从挂在马鞍一侧的箭壶里抽箭,但手越抖越厉害,摸摸索索的一直摸不到位置。
听觉仿佛已经失去了,诸多的白巴牙喇护兵围在他左右,一些亲卫在冲他高声喊着什么,嘴巴剧烈的一张一合,神态焦急,面相惶然,偏偏尼堪充耳不闻,聋了一般毫无反应。
他的目光,越过护卫在身前的数百护兵,越过潮水般奔走的诸多骑兵,望向了远处的硝烟浓密处。
女真人与蒙古人混杂在一起,彼此推挤,怒骂,嫌弃彼此挡了自己的路。
在他们的脚下,布满了尸体和残肢,无数身着清军衣甲的将士倒卧在地上,鲜血四溢,满地横流,失去了主人的马儿独自徘徊,茫然又孤独的注视着从身边如过江之鲫般狂奔的人。
一刻钟前如浩荡江河般不可一世的大清强军,已然如巨塔般崩溃,浩然如洪流般的万人骑兵,在第二次巨大的爆炸中化为飞灰,不知道明军用的什么厉害得令人发指的火器,居然在旦夕间就制造出比第一次还要猛烈的爆炸,排成数行的蒙古与女真混编骑兵、在长达数里的宽大正面上竟然被一击而灭。
真的是毁灭,爆炸后冲天而起的蘑菇云比山还高,脚下的大地都在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被裹进黑烟里的人,无论骑兵步卒,还是贵族贱民,无一例外的被炸上了天,飞在空中的肉块和肢体,下雨般的落下,鲜血染红了地面,与余晖夕阳的光芒混在一处,红黄相间,倒是有一种悲壮的美。
跟在后面的清军死士营,还有再后面的锐士营,数千人两个排面,原本是用来待骑兵冲散明军正面后破阵的,此刻也受了一些波及,那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太过猛烈,居然扩散到了五十丈之外的地方,虽然无人受伤,但也被震慑住了。
风吹烟去,半刻钟后,轰天雷的效果就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一个个深若数尺的弹坑星星点点的散布在夔州军阵前百余丈的地面上,仿若星辰,以这些弹坑为中心,呈放射状的四下里满是尸骸,有马有人,皆是惨不忍睹的分尸场面,偶有保得全尸的,远远的躺在后面,口鼻流血,却是被震死的。
残余的骑兵也有,却无人再敢前冲了,在这类神鬼般的力量面前,再勇猛的人也会畏惧,蒙古人怕死,女真人也怕死,当不可抵御的力量展现在面前时,本能的畏惧让他们同样畏缩。
博洛白着脸,想去粗略估算一下有多少人死在这场浩劫里面,目光扫了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入目所见,都是尸体,四散幸存的骑兵如无头苍蝇般乱窜,无从清点。
一个极为要命的选择摆在他面前,这种情况下,是继续冲,还是掉头跑?
周遭的巴牙喇兵皆是精锐,即使面对前军全体阵亡的绝境,也无人哗变,所有的人默默的站在原地,保持着接战的姿势,只是那一张张原本骄横无忌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怯弱的神色。
博洛向后看了看,尼堪的方向没有任何表示,唯有那激烈敲击的战鼓声和豪迈的号角声,慢慢弱了下来,如同第一次明军打出那种大爆炸时一般。
他犹豫了很短一段时间,还没有做出决定,对面的明军用行动来帮助他了。
布置在明军大阵两翼的神威炮,再次开火了,严明德等人眼热的看着轰天雷仿佛雷公手中的铁锥响锤一样“哗啦啦”打掉清军整个骑兵阵列,羡慕得慌,唯恐自己落后,待烟雾一散,立刻按照王欢军令,迅速的瞄准,填药装弹,打出了一轮铁弹。
呼啸的铁弹让混乱的清军又乱了几分,掉头就跑的人越来越多,当然了,其中主要是蒙古人,这帮哥们是来抢人抢钱抢东西的,犯不着把命丢在这儿,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再打下去,真以为哥们傻吗?
同样的,蹦跶在面前的铁弹让博洛脸上抽搐起来,也成了压垮他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说来去如风的骑兵尚且不能靠近明军五十丈之内,他手中的步卒拿什么来说这种话?
前面的女真骑兵,也有幸存者,不过如达素、费雅思哈等女真贵族,却不见踪影,想必是折损在浓烟中了。
“退!往后退!”博洛嘶哑着嗓子吼道:“保持阵型,不要乱了!”
兵败如山倒,再厉害的军队,败退的时候都无法做到整齐划一,特别是周围败兵乱窜的情况下,更是艰难。
很快的有蒙古人昏头昏脑的闯到了博洛这队两千人的锐士营阵脚上,撞翻了几个人。
有人怒骂,有人惨叫,更多的人,则不由自主的一边退一边向那边看去。
而更靠前的死士营,则受到的冲击更为强烈,战场上本就狼烟弥漫,被炮声震得两耳失聪的蒙古兵们哪里顾及得到其他,一门心思的奔逃,死士营因为需要第一时间破阵的关系,跟得又紧,往往扭头就撞到,故而几乎都保持不了阵形了。
尼堪两眼发直,膛目看着这一切,犹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两万多人的战兵啊,就这么败了,还败得如此之惨,败得如此之莫名其妙。
他在脑子把这场仗的过程回忆了一遍,这场战斗时间并不长,还没有一个时辰,回忆起来并不困难,每一个细节都很清晰。
“没有问题,没有错误。”尼堪自语道:“每一次应对都是正确的,派骑兵试探,盾车吸引火力,大队骑兵冲击明军前阵,都是正确的,为什么啊……”
每一个步骤都是教科书般的规范,每一次衔接都极为准确,部下的执行力也是非常得力,没有出哪怕一点的纰漏,为什么会败?
尼堪的目光放远,从硝烟的间隙中,遥望石岭关上,多少雄关巨城,都已经臣服在他的脚下,如今这矮矮的关城,却成了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
“是代差。”
王欢平淡的解释道。
“这就是代差,我们打的,是一场存在代差的仗,这么说吧,我用一副弓箭,你用一把大刀,你的大刀哪怕锋利无比,我只需远远的射,就能把你射倒,你却打不到我,这仗还怎么打?”他向提问的马万年耐心的说道:“我们现在做的,就是用箭射,而鞑子呢,就是拿刀的那一方。”
马万年眨眨眼,仿佛听懂了,又好像有些懵逼。
王欢挥挥手,停止了上课,微笑道:“击鼓、吹号,还痛打落水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