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末将……”李定国有些激动,还有些因为极度意外而产生的迟疑,仓促间竟然结巴起来。
王欢深深的看了看他,面色很快恢复了镇定,将头转了回去,目视前方,轻轻的飘了一句话过来:“国难当头,定国可愿意随本军门一起,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重塑一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风雨有屋,旱涝有粮,普天之下皆是太平的盛世王朝?”
这段话说得平平淡淡,不似刚刚那几句话那般激昂,王欢的身子也在马背上一摇一晃,毫无刚才咆哮时的气势逼人,但是落在李定国耳中眼底,却是更加震撼。
打下一个江山?
重塑一个盛世?
夔州总兵想要的是什么?
李定国心中狂跳,默念着“风雨有屋、旱涝有粮”几个字,定定的出神,双眼一片模糊,看向王欢的背影,一时间竟觉得有如山岭般高大,恍惚之下身子一歪,差点栽下马去。
他赶紧擦擦眼,不留痕迹的拭去几滴水痕,抖擞精神,向王欢的背影深深一躬,额头都快要低到马脖子上了,口中轻轻而有力的答道:“李定国,愿追随军门,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王欢没有回头,依然保持着笔挺的身姿,缓缓策马向前,只是嘴角的笑意,愈加浓烈,一股压抑不住的狂喜,在无声的笑意中散发。
……
从汉中到遵义,王欢一行人走了差不多一个月,这还是在全员都是骑马,无人步行的情况下取得的,足见山路栈道之难行,当然也有一路上平了几个不开眼的土匪窝子、耽搁时间的原因,不管怎么说,八月底的时候,终于到了遵义府。
一路上风餐露宿、渴饮饥餐,领略了西南风景,也看多了民间疾苦。
自重庆府向南,离开夔州军地盘之后,路边道旁风貌为之一变,村落破败、十室九空,田地荒芜、野草丛生,不时能见到三五成群的流民扶老携幼,结队往四川逃难而去,饿死、病死或者被劫道者杀死的尸体,比比皆是,横卧路旁,无人收拾,荒凉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不胜唏嘘。
李定国一路行来,脸色越来越阴沉,所见所闻勾起了他的记忆,当年在陕西,他的家乡就是这般景象,过之而无不及,虽然这些年来跟随张献忠跑遍了大半个神州,所到之处都是如此,但是此时目击到南明治下的乡里城镇,也是如此凄凉,对明廷的失望,愈加深刻了一层。
相应的,对王欢的希望,也愈加殷切,跟这些地方比起来,王欢治下的夔州地盘,简直就是天堂,仅仅无人饿死这一条,就值得李定国押宝。
总督三省军务阁臣王应熊,出遵义城十里迎接王欢的到来,带着总督衙门的大小官员,华服等候在黄土官道边,翘首以待。
战马嘶鸣、铁甲铮铮,当王欢的身影出现在骑兵队列里时,王应熊就一眼看到了,他抢前几步,不顾身份尊贵,年纪偏大,疾步奔出十里亭,直接站到了马队踏起的扑面灰尘里,笑吟吟的向王欢连连招手。
“哎呀,王大人,这可折杀末将了。”王欢甩蹬下马,紧走几步迎上前去,脸上堆砌了亲切的微笑,向王应熊拱手施礼道:“末将何德何能,当得起大人亲自相迎啊。”
王应熊脸上如开了一朵花,笑得合不拢嘴:“应该的,应该的,王总兵战功彪炳,国之栋梁,早晚封王列候,老夫不过是略表东主之礼而已。”
两人又虚情假意的彼此谦让几句,王欢就凑近过去,在王应熊耳朵边上低声说道:“末将此次来,还带来了一些黄白土产,其中就有送给大人的,望大人切勿推辞。”
说话听音,这话王应熊一听就懂,脸上的花开得更加绚烂了,露出一口大黄牙,连声说“好好好”,连虚伪的推辞都不说了。
到十里亭中喝过洗尘酒,饮过消暑茶,心不在焉的给王欢介绍了几个总督衙门里和贵州本地的官员后,王应熊就急吼吼的领着王欢向遵义城中去了,他弃轿登马,与王欢并肩而行。
李定国披甲护卫在前,马万年按剑巡弋在后,为两人留出了一个不容旁人侧耳听到的空间。
这个时候,两人才收起笑脸,肃容聊起来正事。
“大人,不知如今皇上现居何处?东南战事如何?朝中朋党又有哪些变化,请为王某详细说说。”王欢毫不客气,直接问道。
王应熊收起了总督架子,像个探子一般恭声道:“好,王总兵这段日子在汉中奔波,于广西、广东距离甚远,对朝中诸事不祥,容老夫慢慢道来。”
原来永历帝自登基之后,原本是在东南两广总督丁魁楚、广西巡抚瞿式耜、巡按王化澄与大学士吕大器等人拥戴下,据肇庆而立,安稳日子过了七天,就被清军佟养甲、李成栋撵得鸡飞狗跳,逃奔广西桂林,惶惶不可终日,前些日子,走投无路之下甚至投奔军阀刘承胤到了湖广武冈,居住在岷王府中。
清军继续追击,刘承胤自然抵不过,此人卑鄙无耻,竟然想将永历帝作为礼物,献给清军以谋个富贵,被永历帝发现,连夜出逃,直奔柳州,在柳州,永历帝被当地土司勒索,抢了大半财物,落魄至极。
恰在此时,江西金声恒反正,扯旗造反,立刻吸引了清军注意力,回师平叛,永历帝才得以返回桂林,召集已经封为首铺的瞿式耜等人重新立足脚跟。
“这么说来,皇上现在已经不在武冈了?”王欢皱起眉头,问道。
“是的,皇上在桂林已经建了行宫,暂居桂林,把桂林作为行在经营,不过过几日,又要回肇庆了。”王应熊答道:“因为还有一个消息,是今天早上才传过来的,广州的清将李成栋,在十天前反正了!”
“什么?”王欢顿时色变,惊问道:“李成栋反了?”
王应熊点点头,一脸确定:“没有错,李成栋本是大明总兵,乃江北四镇高杰下属,降于清廷后却仅仅当了个提督,受总督佟养甲节制,一直有怨气,前些日子终于反正了,如此一来,广东江西都是落入我大明手中,李成栋、金声恒都是清廷南征重将,手握大军,清军在东南一线,再无可战之兵,朝廷压力大为减轻,加上何腾蛟、堵胤锡在湖广也收复了岳州,如今皇上可高兴极了,日日封官,天天犒赏。”
他后面说的几句话,王欢已经没有在听了,已经被李成栋反清的事震惊了,不是因为李定国不该反,而是反的太早了。
历史上的李成栋反清,应该是在明年,永历帝在这几个月里应该是一只无头的苍蝇,哪里能活命就往哪里窜,这个时候王欢带兵过去,等于是护驾之臣,轻轻松松的就能把永历帝迎往四川。
但李成栋一反,情况就不同了,明廷等于一下子收复了江西广东两省,还把清军主力收入自己麾下,无形中此消彼长,桂林成了大后方,可高枕无忧,王欢这点人过去,永历帝会看不上眼的。
王欢出神想了一会,又问道:“朝中此时,何人做主?”
王应熊正在夸夸其谈,闻声答道:“朝中首铺还是瞿式耜,以为文官之首,惠国公李成栋主外,驻军广州,另有司礼监太监王坤,为内官魁首。这三人,都是皇上身边有数的权臣,李成栋的儿子李元胤,还执掌禁卫军,统领皇上宿卫。”
他瞄一眼王欢,试探的问道:“王总兵可是以为,如今局面一片大好,而皇上对你一无所知,浑然不明西北做下的偌大局面?”
王欢看看他,皱眉不语。
王应熊展颜道:“王总兵大可不必担忧,莫非你真的以为,那些从夔州运来的白银金锭,尽数都被我吞了不成?”
他得意的笑了起来,伸手指向自己的心口:“老夫可不是贪财之辈,那些金银,很大部分我都送进了王坤和瞿式耜的口袋,他们在皇上面前,为你我说了不少好话,我的奏折都如数放上了御案,皇上对你我大加赞赏,待到此次面圣,朝廷封赏一定少不了的,你就放心吧!”
王欢哭笑不得,看着王应熊道:“王大人,难道送些金银,就能抵得过军功吗?”
王应熊一副“你小子太嫩”的表情,晒然道:“当然了,不送金银,我们在外面打生打死,皇上也半点不知道,那有什么用?你我配合,你在外征战扩土,我在内经营运行,就像当初所商量的那样,文武交相呼应,我这次一定能当个大学士,你至少也能封侯挂印,你我互为驰援,这就是我们的底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