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众人彼此对视,皆是一副愁眉深皱的模样,心中都是一百个不愿意,出征近一年,虽说得了汉中,灭了张献忠,取得了一点小成果,但此行最大的目标——将四川收入大清版图的战略意图没有达到,难言成功,就这么班师回去,不好交差啊。
豪格冷眼旁观,看众人脸色,深谙大伙心中所想,他心里同样忐忑,大清入关以来,屡次南征西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阿济格、多铎等亲王战功显赫,纷纷晋爵和硕亲王,在他们的映衬下,豪格这次西征,可谓差强人意,就此归去,别说升官,能够不被问罪就算烧高香了。
但是,如果不班师,后果更加严重,剑阁这道关口,看来是攻不下了,留在关下的清军尸体都能堆成山了,关城却巍然不动,诚如古人言,剑门关无人能正面攻破啊。
大军堵在这里,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左右为难,想要绕道,阴平道奇险难行,明军又有防备,折了李国翰难以再行险着;米仓道的起点安康,被贺珍堵着,谭拜四万人也奈何不得;而遥远的荔枝道,山川漫漫,现在想要过去也晚了。
最为火烧眉毛的,就是吃喝问题,豪格在广元的兵马和谭拜在安康的军队,合在一起共计近十万人,这么多人每天吃的喝的就是一个庞大的数字,靠从当地就地筹集粮草,是不可能满足得了的,离了关中粮道,大军寸步难行。
缺少粮草,营啸暂且不提,吃不饱的士兵能够有多少力气作战行军,是个人都能想象得到,到时候,八旗大军不消明军动手,自个儿就要崩盘溃散,如果发生了这种后果,豪格起码要被斩首,属下各官得陪着砍一串脑袋。
蒙古亲王额哲,最为轻松,他的蒙古骑兵不善步战,也不宜攻城,一直呆在后面无所事事,损失几乎为零,就此班师也无所谓,反正自己已经是亲王了,再升也升不到哪里去。
所以这时候额哲左右看看,见无人表态,认为大家都碍于面子,不好说出心中实话,自己有义务来出这个头,就挺起胸膛,向上座处的豪格朗声道:“王爷,奴才等都无异议,大军出征日久,战局已定,理当班师回朝,向天子缴令。”
额哲一带头,座中余者都纷纷点头,纵然心头遗憾,却也无可奈何,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鳌拜淡漠着一张脸,鼓着眼睛看着这一幕,闭嘴不言,心中烦恼无比,其实刚才豪格说了那么多理由,还有一条极为重要的没有讲,那是只有他和豪格所知道的秘密消息——多铎病了。
和硕豫亲王多铎,摄政王多尔衮的亲弟弟,智勇双全,文能兴国武能安邦,战功彪炳将星闪耀,是多尔衮引为左膀右臂的心腹之人,朝中传言,大清第一人是多尔衮,第二人,就是多铎。
攻下南京将南明弘光帝抓了活口平定江南之后,多铎得胜回朝,一时风光无限,势头之劲无人能与之并肩,多尔衮得到他的支持,更加跋扈嚣张,豪格无力抗衡,忍辱负重,一再退让,这次西征,就是忍让之下的被迫接受的结果。
但如今多铎竟然病了,而且还一病不起,非常严重,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老天开眼呐,要收了这妖孽,只要多铎一死,多尔衮少了一个得力助手,朝中变数无算,豪格东山再起的机会不再渺茫,甚至能看到一举翻盘的曙光。
赶紧保存两黄旗的有生力量,班师回京,等待机会,这就是昨晚上豪格与鳌拜彻夜相商的结果。
豪格等众人嘈杂的议论告一段落,站起身来,把众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高大的身躯上,面露凝重之色,肃声道:“既然诸位意见一致,无人反对,那么就即刻回去各自营中,安抚士卒收拾辎重,明日一早,大军开拔,班师回朝!”
众人一齐起身跪下,异口同声道:“遵命!”
……
汉中城内的苏勒,安康的谭拜,同时接到了豪格的紧急军令,两人心情各异,苏勒是满腹遗憾,玛喇希的死因他而起,虽定计时只有他和玛喇希两人在场,无人知晓这馊主意是他出的,却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又一次败在王欢手下让自负极高迫切渴望出头建功的苏勒产生了一种颓废的感觉,一颗本应璀璨的大清将星还没有升空就被王欢一巴掌拍到了地上。
而谭拜则长叹不已,与贺珍的纠缠,让他深刻的感受到,原来汉人军队,并非如南明那般懦弱不堪,原本以为很轻松的征讨,竟然拖了一个多月还没有结束,贺珍背靠大山,顽强的抵抗着清军的进攻,而贺珍手底下,大部分都是原来的明军旧部,谭拜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贺珍当明朝将官时不堪一击,自己造反时就这么强悍了?
清军撤退的时候徐徐而退,直接撤往西安,广元一线仅仅留下了一些降官降将守备,陕西总督孟乔芳,紧急调配了甘肃巡抚张文衡的回兵一万人到汉中,占据清军撤退后的力量真空,以防剑门关内的明军趁虚而入,并以汉中城为支点,建立起整个汉中平原的清廷统治格局,派出总兵张勇驻防汉中。
而甘肃回兵的领军将领,正是副将米喇印。
豪格退得干脆,不过短短十余天,大军就到了汉中,在汉中盘踞数日,到处搜罗了一点粮食,顺便修缮了一下汉中城墙,然后再次开拔,穿秦岭直奔西安,然后顺着大同一线,回师北京。
王欢是站在秦岭山巅,目送豪格的队伍离去的,那一顶代表着豪格尊贵身份的巨大黄金龙纛,夹杂在严整的军列中,分外耀眼。
祖边脸上包着白布,将一个头缠得如同一个圆形的布包,仅仅露出一张嘴和一只眼睛在外面,饶是如此,他也跃跃欲试,极力怂恿王欢趁机杀下去,斩了豪格,那就太妙了。
王欢没有理睬他,此时杀了豪格,不是顺了多尔衮的意吗?用自己的手去制止一场清廷内部的权利斗争,岂不是犯傻?再说了,就凭手上这六千人,要想在十万军中取豪格首级,需要的是六千个关云长。
马龙从一旁上来,手中拿着一个夔州军制式的传信竹管,双手递给王欢。
王欢验看了竹管上的火漆,发现盖着的是保宁府张成的印信,心中一动,急忙撕开封漆,倒出里面卷成圆筒状的信纸。
展信一观,王欢一目十行,慢慢嘴角翘了起来,越看越高兴,看到末尾,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祖边和马龙心里好奇,眼巴巴的看着他,王欢将信塞回竹管中,笑着向二人道:“张成传信,说半个月前,深山中的李定国遣人向剑阁处的李廷玉和马新田请降,要归顺大明。”
两人顿时眼睛瞪得溜圆,祖边还牵扯到了伤处,痛的嘴巴一咧,但即使如此,也不妨碍他和马龙一道,齐声喊道:“什么?李定国要降?”
马龙喜道:“如此甚好,李定国传闻乃献贼手中一把利刃,勇猛善谋,献贼败于鞑子,与李定国初时不在有很大关系,此人能归于大人麾下,有利而无害啊。”
祖边则抽着冷气忍着脸上的痛,不屑道:“献贼反复无常,最是难测,他手底下的义子人品也是难说,就怕招降了这人,是引狼入室!”
王欢听了,收起笑容,认真点点头,面露思索之色。
祖边说的没错,历史上的李定国忠勇可嘉,归顺明廷后立即成了擎起南明的支柱,可以说离了李定国,南明早就完了,可谓南明第一名将,不过那是穿越前的历史,这个时代因为自己的到来,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李定国是否还是那么忠烈,不能仅凭嘴巴说说。
得交个投名状。
王欢立刻有了决定,向马龙和祖边道:“你二人说得都有理,李定国既然愿意归降,我们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否则就寒了天下愿意归附者的心,显得无容人之量,日后谁要再降,可要思量再三,与我们无益。不过就这么接纳了他,也显得我们太蠢,万一此人白眼狼一般,拿了大明好处就翻脸不认人,可也不妙,必须要让他拿出诚意来。”
“诚意?”二人一怔,旋即恍然。
马龙微笑道:“大人,可是要让李定国去攻打贺珍?”
王欢大笑,指着马龙道:“知我者伯颜也,李定国与贺珍,一个是张献忠义子,一个是李自成旧部,宿怨已久,前几年还为争夺汉中交过手,如今安康与保宁府相距不远,就让李定国去征讨贺珍,纳个投名状吧!”
三人相视大笑,笑声伴着山巅清风,传荡山岭间,就连走在山底栈道上的豪格,似乎都有所察觉,回头向山上看了一眼,当然了,距离很远,他什么也看不到。
而此时,正因清军离去而在营帐中大排宴席、喝酒庆祝的贺珍,莫名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唾沫鼻涕四溅。
他放下酒碗,面带微醺的揉揉鼻子,含糊道:“娘的,一定有人在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