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觉察到鸟统手的龟速,很快,身后的中军深处又响起一通激昂的战鼓声,“咚咚咚”的鼓响低沉而豪迈,让人热血沸腾。
但在鸟统手们的耳中听来,这却是在催命,鼓响而唢呐声不起,表示接近的距离不够,还得继续向前走。
带队千总的眼睛已经能够与隐藏在木盾后的夔州兵目光对视,一百多步的距离上,战场又空旷,彼此的长像都能看个清清楚楚。
夔州兵那个手持鸟统打翻骂阵中军官的粗壮红脸大汉满不在乎的站在木盾之前,仅仅穿着一身白色布袍就敢面对五百鸟统手毫无惧意,斜着身子吹着扳机上方的火绳,眼神冰冷的紧紧盯着带队千总,千总穿着一套黑色半身甲,在一排红色布面战服中特别醒目,想不引起祖边注意都难。
千总被祖边看得浑身不自在,心中暗暗有些肉跳:那壮汉看来是盯上自己了,那厮能在百步外精准的打死骑在马上的中军官,是个神枪手啊,跟他对射,没什么把握。
往前又走了一段,双方越来越近,
胆气一泄,千总沉不住气了,他估算着两边的距离,大约已经在进入百步,再往前走,那壮汉说不定就要开枪了,啊!他举枪了!
祖边端起鸟统,闭上一目,准信望山眼睛三点一线,稳稳的瞄着千总的方位,蓄势待发。
千总猛地停下脚步,一边抄起鸟统,一边冲身边号手叫道:“快,吹号,吹号!”
号手已经冷汗淋漓了,这么近的距离已经是他胆气的极限,再近点,那群石柱蛮子说不定拿着长枪发声喊就能冲过来,那片长枪森林上闪闪的寒光如此迫人,让他脚下发软,听千总一吼,忙不迭的吹响了唢呐。
唢呐声与祖边的鸟统差不多同时响起。
“砰!”
“嘟~~~”
祖边枪一放,头也不回的闪身后退,盾墙裂开一条缝,让他躲入,盾墙立刻恢复原状。
千总的手指还没有扣上扳机,胸口处就爆出一朵小小的血花,铅子毫无压力的穿透半身甲的铁叶,射入他的胸膛,破体而出,最后被背后的铁叶挡住,镶在了甲叶上。
千总仰天跌倒,但其他鸟统手的枪响了,一片噼里啪啦的乱枪放出,两军之间腾起一条淡淡的硝烟地带,近一千发铅子似一道肉眼看不到的洪流,在夔州兵听到枪响的同时撞击到木盾上。
有不少铅子飞上了天,擦着夔州兵的头皮掠过,但更多的铅子砰然有声的射中了木盾,溅起无数木屑。
木盾不厚,松木板不过三寸,上覆的铁皮更薄,铅弹击穿了盾面,去势略略一减,仍然毫不停顿的飞撞到白袍兵身体上。
第一排的白袍兵,身着的白袍内镶嵌有铁叶,铅子被柔软的石棉布和铁叶所阻挡,又是一滞,速度再次减缓,当破布而进,撞到藤甲上时,已经消耗了大半动能,藤甲坚韧,硬度可堪比铁甲,又不失藤蔓的韧性,铅弹撞上,本就残留无几的能量消耗一尽,无法穿透。
不过巨大的动能仍然将被击中的白袍兵打得人仰马翻,盾牌脱手,人向后跌去,站在后排的白袍兵早有准备,伸手稳稳的撑住同伴,维持住队形不乱。
也有少数一些兵身上甲胄被打穿,铅弹入肉,受了伤,到地不起,立刻有人将他们拖下去,后排的人捡起他的盾牌,堵上空缺。
鸟统手们的第一排枪没有取得意料中的战果,原因很多,距离太远是最主要的因素,黑火药的射击效果在近百步时威力大减,如果能迫近射击,接近至五十步以内,穿透力和准确度都能大为提高,这样的话别说夔州兵穿藤甲,就算换成欧洲板甲也够呛。
鸟统手还没有放下鸟统重新装弹,就听到白袍兵阵中“蓬”的一声弓弦声响,有无数破空声骤起,一团黑色的云腾了起来。
王欢的白袍兵,除了第一排持盾,第二排双手持拒马枪,后面的人人手一根长枪一把摧山弩,三千人等于有两千弩手,祖边的枪响就是弩手发射的信号,弩手同时扳动弩机把手,一波两千只弩箭抛射而出,飞蝗般的砸向鸟统兵的散兵线和他们身后还在拉弓的弓箭手。
对于等同于布衣的鸳鸯战服来说,对箭矢的防御力为零,尖利的破空声如死神的镰刀挥舞,射倒了几乎所有站立着的鸟统手。
血花乱溅,惨叫连连。
第一波箭雨后,五百鸟统手还剩下一百多幸运儿,抛射的缺点就是这样,缺乏准确度,只能靠箭枝的密集度予以杀伤。
白袍兵用的连弩,可呼吸间连发十矢,要论密集度,绝对是弓弩类的翘楚。
王欢面目深沉,看着自己的兵像辛勤的农民,一下又一下的快速扳动弩机,如收割麦苗一样收割着生命,第二波箭雨抛射的仰角在站在军阵侧面观察落点的军官指挥下,稍稍上扬,射向了略微靠后一些弓箭手横队。
弓手的优势在于射速和准确度俱佳,经过训练的弓箭手同样能在短时间内连发十箭而箭箭穿心,虽然持久度不及弩手,但十箭过后,还能有多少敌人站在面前呢?
可惜摧山弩没有给他们拉弓发射的机会,嚎叫着转身逃窜的鸟统手还没有奔出两步,箭雨又来了,“噗呲噗呲”的箭头入肉声不绝于耳。
弓手的带队千总是个老兵,能拉三石强弓,百步外连珠箭中红心算是寻常,他在鸟统手开始射击的同时,也站住了脚步,等鸟统手退回,敌军前冲,进入弓箭射程时就该自己了,却不料还没透过硝烟看看鸟统射击的效果,弩箭就到了头顶。
乌泱泱的弩箭似瓢泼大雨,直接就砸了下来,千总没有犹豫,直接一个向后的翻滚,连滚带爬的向后逃去。
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他很清楚,在这种密度的箭雨下,没有盾牌护身,除了逃,没有别的出路。想和对方对射,他很清楚,自己的人没那种胆魄。
第一波弩箭,目标是鸟统手,隔着自己还有那么一点远,逃还来的及,弩箭的射程不过百步就是极限,只要跑得快,就能活命。
王祥骑在马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被射杀的鸟统手和狼狈奔逃的弓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石柱兵有弩手了?那么多弩箭恐怕不止一两千人吧,他们哪里来的弩箭?
呆了片刻,他咆哮起来:“牌手上前,掩护鸟统手撤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