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济头一昂,不以为然的说道:“那是什么汉人的鬼话,我听它作甚?”
苏勒叹口气,表情无奈:“额真没听过?没关系,意思就是说,别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蒙了眼,要着眼于真正的猎物,我们白山黑水间的英雄,应该要牢记我们的目的。”
额尔济叫道:“那是自然,我们的目的,不就是追回豫王爷在扬州辛苦打下的财物吗?”
苏勒一窒,被额尔济的话呛得无法回应,他说得没有错,多铎给他的王令,的确写得清清楚楚,以追回那巨额的金银为首要任务,因此才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和调遣军队的权利。但苏勒心中因图海屈辱死去的痛,如鲠在喉,无法释然,将捉拿李廷玉不知不觉的放在了此行的首位。
额尔济见苏勒沉闷不语,知道自己说中了,得意的叫道:“既然你执着于抓那姓李的南蛮叛徒,那不如这样,你我分兵,我去追前面走掉的那三队人,你就留在这里,等着他露面可好?”
旋即又道:“丑话说在前头,等我追回了金银财物,那就是我的功劳,你不能抢!”
一边的福全听了,愤懑不平,忍不住出言道:“额尔济大人,苏勒大人是王爷亲自下令任命的领兵者,你这么说,可还将王爷的命令放在眼中?”
额尔济凶狠的看了福全一眼,怒道:“我正是遵从王令,才跟着你们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大山里,现在你们却胡乱行事,眼睁睁的放过南蛮,我看不将王令放在眼中的,却是你们!”
他手一挥,不待苏勒回答,冲苏勒略一抱拳,转身即走,林子里静静站立着的几个拔什库,立刻带着一队队兵丁甲士跟了上去。他们向后走出几步,来到一片林中空地上,那里有数百匹马正悠闲的在草地上吃草休息。
额尔济奋身跳上一匹健马,举起手中巨斧振臂高呼道:“儿郎们!随我杀敌建功!”
手中缰绳一提,双腿一夹,马儿人立嘶鸣,四蹄奋起,箭一般的冲了出去,身后的近两百清兵,纷纷怪叫起来,也挥舞着兵器,纵马跟了上去。
额尔济策马在树林中穿行数十步之后,就穿出了林子,眼前出现一片缓坡,从坡上奔下,转一个弯,就能看到白杆兵们行走而过的官道,他领着身后的骑兵,四蹄如飞,冲了下去。
苏勒仍然站在山坡上,透过树叶缝隙,看着大队骑兵离去腾起的一片烟尘,眉头深皱,脸色铁青,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双手紧握手中长刀,几欲出水。
福全在侧,回头看看还留在林间的一百兵士,愤怒中带着一丝忧虑的说道:“大人,额尔济如此行事,太过放肆!”
苏勒嘴角的肌肉抽了抽,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放肆?福全,这样的事,你我遇到的还少吗?他们欺你我出身生女真,不是熟女真的自己人,哪里将我放在眼里?如果不是王爷王令在我身,恐怕今天额尔济来都不会来!”
福全年纪看上去比苏勒还小,大约只有十七八岁,长得长身猿臂,健壮有力,浑身血气方刚,闻言更加生气,怒道:“那大人你回去向王爷参上一本,让这伙自大的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苏勒摇摇头:“不行,王爷虽于我有大恩,但也不能一味袒护纵容,他这次能开恩让我将功补过,也是法外容情,我岂能再去找他告状?那样只能显得我苏勒无能。”
福全愁道:“可是,额尔济这一去,将他的兵全都带走了,我们自己的五百人分散在各个隘口,留在这里就剩下一百人,会不会不够?”
苏勒咬着牙说道:“如果不是大别山十三关隘口太多,为以防万一,我在另几处隘口也放了兵马设伏,兵力太过吃紧,否则哪里有他额尔济什么事?不过不要紧,从今天过去的那三队人来看,南蛮叛军每队不超过五十人的数目,凭我本部一百人,硬吃下他们没有问题。”
福全想一想也道:“对,我大清旗兵天下无敌,对南蛮可以一敌十,就算他李廷玉三头六臂,也必定束手就擒。”
苏勒微微点头,不再言语,却把躲在一边的田熊招来,要他继续看着山坡下,不得懈怠。
说话间,从后面往武昌道的方向,隐隐传来一阵喊杀之声,有凄厉的惨叫随风传来,众人一听就明白,那是额尔济已经追上了过去不久的第三队人,正在围杀。
声音转瞬即没,似乎厮杀没有持续多久,不消片刻,远处就归于沉静,山风吹拂,鸟鸣声声,如果不是空气中随风传来一丝淡淡的血腥气,谁不会知道,在这山林间,刚刚发生过一场屠杀。
福全撇撇嘴:“额尔济这憨货,动作到挺快。”
苏勒淡然道:“以有心算无心,骑兵对步卒,这光景算慢的了。”
福全叫道:“是啊,大人,如果是我们,恐怕花的时间比那额尔济还要快上三分。”
听了这话,苏勒脸上才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他出身低微,蒙多铎相助才抬入正白旗,非军功所得,名不正言不顺,故而自尊心最是强烈,得到多铎的欣赏之后,更是一心要建功立业,为自己的家族打下一个赫赫威名,让后世子孙不再受人白眼低看,为此,他愿意忍辱负重,不顾生死领兵上阵,作战之时身先士卒,悍不畏死,手下士卒也同样凶悍无比,论起作战勇猛,在正白旗中无出其右者。眼看这回只要跟着多铎打下南京,就能立功升职,却不料出了李廷玉这个南蛮叛逆,将他辛苦功劳一下打了个水漂,心中的愤懑屈恨,重如大山。
于是笑容一闪即过,苏勒恢复了一副扑克脸,转头目不他顾盯着山坡下的官道尽头,眼光凶狠又充满期盼,仿佛那里会出来一队金娃娃一样。
在无聊的等待中,时间过了午时,太阳高挂,已经不似早晨那么暖和舒服,毒辣得有些令人头昏目眩。虽然躲在树丛间,田熊的身上已经出了一身大汗,看了一上午,眼睛都有些花了,他想讨声饶,到一边休息一下喝口水,刚一转眼,却见身边的那位清军将领苏勒,仍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稳稳的看着山下。田熊想了想,又舔舔嘴唇,一声不吭的继续当他的望夫石去了。
大约午时三刻的时候,一天中最为让人昏昏欲睡,精力大减的当口,一队人突然出现在了田熊的视野中,那当头的一个,人高马大,满脸络腮胡子,大步流星的走在官道上,不是李廷玉却是何人?
田熊正眯着眼偷懒,恍惚间看到了,猛地一激灵,伸手揉揉眼,定睛看了一看,跳了起来,扭头就要大喊出声。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牢牢的捂住他的嘴,大手的主人冷声问道:“可是来了?”
田熊拼了命的点头。
苏勒放开手,转身走入林中,步履矫健,一点不像生生站了一上午的人,见他走来,或坐或躺在树木间的兵士,立刻全都站了起来,苏勒沉着脸,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将手一挥,就带着兵士朝空地中的马匹走去,身后的一百多人,无一人出声,紧跟着他的步伐,走到空地骑上战马。
苏勒跳上自己的千里驹,从马鞍边摘下头盔,戴在头上,整理了一下兵刃,将长弓取在手中,回头向后看了看。
一百骑兵静静的立在他身后,看着苏勒的一举一动,人人眼中都发出热切的光芒,他们都知道,山坡下正主到了,等了足足两天半,立功的时候就要到了,大清以战为尊,以军功为荣誉,对于杀戮,他们有一种近乎崇拜的天性。
苏勒看着手下健卒,一股热血冲上头来,强烈的战意驱散了所有的理智,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许久,血管中的力量,即将得到释放。他举起手中的弓,就欲下达冲锋的信号。
远处的天空,恰在这个时候,升起了一道色彩艳丽的焰火,一朵五彩斑斓的烟花,在高高的空中炸响,在烈日的映衬下,好似绽开了一朵绚烂的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