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在的这座城市,有条河川支线经过,沿着河的东西两岸发展出一条完整的观光產业鍊,吃的、玩的、住的样样都有,到了夜晚,河畔灯火、横跨两岸的桥身霓虹与河中点点船隻交织而成的夜景,也是出了名的浪漫。
「这里这里!阿正,快过来!」
在视野绝佳、人满为患的高处围栏边,白逸欣占着了一处刚走了一对情侣、稍微远离人群的柳荫下的小空间,向后头好几步远的贺以正招招手。
只可惜,十个女人里,有八个会指定来此处约会,纵使夜景再美,看了不下数十遍的他只觉得了无新意。望了望四周那一对对或依偎或漫步的情侣,他实在不甚甘愿再度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姍姍来到她身畔,斜倚上围栏。
「你看!这里夜景很漂亮吧!」
但还是得应付一下身旁兴致勃勃的这位……
「蛮漂亮的。」面无表情道。
「等一下八点整的时候,在桥的那个方向还会有水舞表演喔!」
「喔。」
明明他的情话字典里随便挑一句都可以打发她,但紧绷的情绪尚未缓解,他只扯了扯嘴角。
她蹙起眉头,不悦道:「喂,你就不能开心点吗?好像跟我来很勉强一样。」
「……」
不是,对于一场不知道看过几遍了的秀,要他觉得新奇那才是强人所难吧?如果是以前,为了哄女人或许还会假惊奇一下,但现在他是一点哄人的兴致也没有。
不过,他还没接话,她倒是先开口了:「你还在不高兴刚才警察差点把你的车拖走吗?」
方才从餐馆下楼,举目便见警察和拖吊业者一行人浩浩荡荡,拍照的拍照、上辅助轮的上辅助轮,他好不容易才将车从被拖吊的命运里解救出来,免不了数张罚单收场。
「嗯。」他顺着她的话,含糊应了声。
「是说你到底被开了几张罚单啊?」她问。
他耸肩。「这得过阵子才会知道了。」若将一路上的超速、闯红灯、违规回转左转、未礼让行人等等他知道的和不知道的违规全算进去,他还真不晓得到底会有几张。
「会不会被吊销驾照啊?」
听她话语间流露担忧,他睨了眼她,又起了坏心眼。
「嗯……有可能喔……」
「蛤?那如果驾照被吊销了,还拿得回来吗?」
「真被吊销的话,就一辈子拿不回来了……」故作忧愁。
本以为她会惊慌失措,然而她却只盯着他,眨了眨眼。「不然这样,过两年,等我考了驾照,换我载你吧!」
那朝他大大敞开的笑顏,如此绚丽夺目,较之那夜色,不知美了数倍。
怔了怔,他瞥开眼,望向灯火通明的对岸。
「不必,我自己重考还比较快。」
「喔,原来可以重考,早说嘛……」她嘀咕完,忽然倚近他,亮起眼道:「不过总是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开车的吧?说不定你还是会需要我的。」
「你那么笨,等你考到驾照,都不知道民国几年了。」
「……」瘪瘪嘴,她默了默,垂眸,淡淡说道:「被开那么多罚单表示,你是真的很担心我吧?」
他没接话,只定定望着远方点点灯火。
「告诉我,阿正。」
她看向他。
「我……是不是有危险?」
晚风拂过他抑鬱的俊顏,发丝纷飞,松开的领口随风摆盪。
半晌,他敛眸,轻点了下头。
她接着问:「是因为吴仲元?」
他脸又沉了些,纤长眼睫跟着垂下,那沮丧模样,像隻惹人怜的大狗狗,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揉揉他的头……
她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会更小心的。」
他回眸。
「就这样?」面露狐疑。「你没别的要问的了?」
「我刚刚从小朱姊姊那听到你们公司和世影的状况了。」顿了顿,道:「对不起,那天……是我自作聪明了。」
一听她认错,他又感到烦躁起来,移开目光,不耐烦地说:「我刚不是才说了?你没有做错事,不要一直道歉。」
「欸奇怪,上次骂我自作聪明的人不就你吗?我道歉你又有意见了?」
「……」他无语,满腔鬱闷无处宣洩,遂低声懟了一句:「真是笨蛋一个……」
本来不想为难他的,没想到这会儿竟又莫名其妙被骂,她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小朱姊姊呢?」眸色犀利起来。「刚刚为什么不让她送我回家?为什么硬要打扰我跟她约会?难道你不信任她吗?」
「对,我不信任她。」这点,他倒是大方承认了。
她蹙眉。「为什么?」
「就不信任,哪有为什么?」
「可她是你的秘书欸!而且还是你自己挑的。」
「所以?」
「总得她出了什么问题,或至少有点跡象,你才会不信任她吧?」
跡象……
他不是没想过要白逸欣防着朱芷欣。事实上,他早在心里演练过数回该如何向她解释。但他所怀疑的那些,能叫做跡象吗?
情境一:
正:『我怀疑朱芷欣是故意让自己药物过敏。』
兔:『为什么?』
正:『因为我问过那位药师,说那药是朱芷欣自己指定要买的。』
兔:『吼,那药师摆明就是在为自己找藉口开脱,为什么你会相信她说的话啊?』
正:『……』
兔:『该不会……那药师是女的?』
正:『……』
兔:『你老实说,那药师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正:『……』
兔:『贺以正!』
gameover。
情境二:
正:『我怀疑那天吴仲元和你巧遇,是朱芷欣刻意安排的。』
兔:『为什么?』
正:『……』
这次死更快。这种单凭直觉、毫无根据的猜想,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更遑论和朱芷欣那么要好的白逸欣。
思来想去,他根本没有充分的理由去怀疑朱芷欣,若贸然说出口,只会像是挑拨离间,甚至招致反感。
「没什么原因,就不信任她。」因此他只能继续鬼打墙。
她有些不高兴了。
「你不是说我想知道的都会告诉我?」
「我不知道的事情是要怎么告诉你?」他懟回去。
「那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那得要看你都问些什么。」再懟回去。
「你……」她气结,一时衝动,胡乱拣了个问题朝他扔去:
「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只是担心我?」
话语方落,她立刻后悔了。
一阵诡异的寂静。
妈呀白逸欣!你这是在搞什么?不是才说第二次告白要等到他准备好?现在这到底算是告白还是逼人家拒绝你?连拒绝的台阶都帮人家铺好了,真是够体贴的了!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竟然自己拆自己的台!真的是笨!笨!笨死了你!
在内心撞了无数次豆腐自杀未遂后,她默默瞟了眼他。
死死盯着前方,像是在看夜景,又不像在看夜景,倒比较像是盯着黑暗中某个不存在的东西。
有阿飘?
但她还没看到什么飘,一句话便先飘进耳里,清晰无比:
「真的是笨的可以。」
……
这是他今晚第三次说她笨了。
虽然她也才刚骂过自己,但被他骂就是令人不爽。
「看我。」她沉着脸。
他纹风不动。「我看夜景。」
「看我,贺以正。」加重语气。
「刚不是叫我看夜景吗?」
「我现在……要你看着我……」咬着牙,她努力将上半身挤到他面前,试图与他对上视线。
却只听见他碎念了声:「给过你机会了。」
「你说什么鬼——」话?
??
!!!
一阵风拂过,微凉。
他的唇,亦微凉。
她怔怔盯着咫尺间那微睁的双眸,线条优美而深邃,根根分明又纤长的睫毛随着夜风轻颤,而那风中,还有种难以言说的、像是混着薄荷与药草香的味道,那画面、那气息,令人微醺……
倏地一股热气直窜脑门,散尽她的迷茫。
她踉蹌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