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比昨天夜里,还要更严重一些。
回想起幽暧密室中,她的千娇百媚、欲拒还迎,谢言岐不经提了下唇角,微微弯起的弧度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嗤嘲。
——呵,不是挺能耐的么?
都病成什么样了,还敢大着胆子来勾他。
不知道,中药失控的男人,根本就没有理智可言,很可怕的吗?
谢言岐拿出怀中的瓷瓶,倒了粒药丸在杯盏,等它慢慢地溶解在水中后,他用匕首划破掌心,长指逐渐收拢,将拳下汇聚的鲜血,一颗一颗滴于其中。
随即,他端起杯盏摇了摇,晕开的血色便和药水混为一体,呈浓稠的褐色,就像是被磨糙的镜面,倒映着他漆黑眼眸中,晦暗不明的情绪。
这一晌的贪欢,固然是万般旖旎,其味无穷。
可随之而来的麻烦,却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他注定要和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纠缠上一阵了。
谢言岐将人从被褥中捞起,动作并不算温柔地,将杯盏递到了她唇边。
可尚在昏迷中的病人,又哪里会乖乖张嘴喝药?
他杯沿一斜,浓褐的汤药便顺着初沅嘴角滑落,从如玉的下颌,蜿蜒到细白脖颈,最后,钻进了藕粉的寝衣里。
谢言岐的视线随水迹下落,隐约窥见了几分他曾探过的,雪峦风光。
一时间,谢言岐的喉咙又有些发痒,他握拳抵唇,压着声音咳了两下。
胸膛微震,扰得怀中的小姑娘不适蹙眉,颤着睫羽缓慢睁眼。
她怔忪地望着他,眼神中还有带着初醒的迷茫。
恍惚间,她没能分清今夕何夕,下意识地就伸出小手,抵在了他的胸前,喃喃道:“疼……”
显而易见,这疼的,并非是喂药。
谢言岐神情微怔,随即卸去手劲,松开了她。
直到这时,初沅才逐渐意识到,如今究竟是在何处。
她不免有些尴尬,支起身子靠在床檐,嘴唇嗫嚅,顾左右而言他:“公子,您怎么过来了?”
谢言岐晦暗的视线从她身上一扫而过,然后他抬手,递了递手中的杯盏。
汤药微荡,漾开一圈圈棕褐的涟漪。
其中的意思很简单,也很明显:他只是来送药的。
可刺史府内尚且有大夫为她诊治,他也没必要,特意为她的风寒冒险前来。
思来想去,这药,便只有一个用途了。
接到手中的杯盏微微沁凉,初沅的目光,也随之黯然了片刻。
她抬眸望他,道:“公子,这药……我可以不用喝的。”
闻言,谢言岐小幅度地抬了下眉,“哦?”
初沅缓慢开口,软糯的声音中,隐隐藏着几分晦涩:“早在浮梦苑的时候,我就已经……服过绝嗣汤了。”
那时她还年幼天真,以为逃离了浮梦苑,就能摆脱不堪的命运,于是想发设法策划了许久,终是趁着上元节防守不严,偷偷从苑中跑了出去。
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又如何斗得过盘根错节的浮梦苑?
最后,她还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被抓回。
叛逆的反骨,惹得柳三娘勃然大怒。
她被柳三娘抬起下颚,强横地灌下一大碗汤药。
溢满唇齿的药汁苦涩难咽,可柳三娘一字一句砸下来的话,分明更加地令人齿冷。
——“宋初沅,我告诉你,你生来就是这个命!”
——“你别以为你逃出去了,就能重获新生,只要你长着这样一张脸,你这辈子,就注定不能太平!”
——“终其一生,你都不可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所以,她少女情怀中,那些琴瑟和鸣、相夫教子的想象,尽数被这碗绝嗣汤,化作了泡影。
望着杯中难以辨明的浓液,初沅的喉间,好似又泛起了彼时的苦涩。
或许柳三娘说的,都是对的。
她难堪的命运,只能永远在别人的把控之中。
她这样的身份,也不配拥有普通的人生。
她想要争取,可每朝前走一步,却都是在往更深的泥沼下陷。
到现在,已经是满身脏污,再无退路可言了。
病中的心思千回百转,敏感而又脆弱。
初沅缓缓抬首,看向床畔的谢言岐,剔透的眸中,似乎闪动着希冀的微光。
谢言岐没料到她还有这样的过往,略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沉默片刻后,他抬眸,对上那双清澈眼睛,漫不经心道:“无所谓,喝吧。”
本来,这就不是什么避子汤。
而是以他鲜血为引的解药。
他身上中有诡异的情蛊,昨晚破戒碰了她,那自然而然地,她也不能幸免。
只是,他的蛊毒无解,而她的解药,是他。
这也是为何,他会守身如玉二十余年。
归根结底,就是不想惹下这样的麻烦。
既然她现在有所误会,那他也省得再出言解释了。
本来这件事情,就是个秘密。
他们还没有相熟到,值得他交托底盘的地步。
初沅闻言一愣,药还没喝,心中就已装满了苦涩。
原来,终究是她得寸进尺,想要的太多了。
在决心和他一起走进密室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的——
眼前这个男人,既有情,又无情。
他可以在一念之间出手相帮,救她于危难之际,却也能下一刻,持正不阿地细数律法,转而将她送入牢狱。
所以,她才敢在昨夜那样的情况下,以清白之身为赌注,婉转换取他的垂怜。
如今,她已彻底将命运交由他之手,没有了退路。
她不能再出格,也不能再奢求了,不是吗?
初沅仰首屏息,将杯中的汤汁,一饮而尽。
喝得太急,她不免被汤药呛到,虚虚扶着脖颈,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不要担心的啦,会有医学奇迹的哦www
会是个圆满的故事~
第二十一章
小姑娘咳得撕心裂肺,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像极了颤动的花枝,再有点儿风吹雨打,便能轻易折断了。
见此,饶是谢言岐这人再怎么铁石心肠,这会儿,也不禁生了几分怜香惜玉之情。
在他沉默的注视下,初沅慢慢地缓过魂儿来,双眸泛红,眼角还挂着可怜兮兮的泪花。
她一抬头,便看见谢言岐伸手递来的绸帕。
“擦擦吧。”
明明,话是对着她说的,可他的眼神却倏忽落在了窗外,黑眸中暗色沉沉,瞧不清半点情绪。
轮廓明晰的侧脸,更是在摇曳的灯光中,俊美得有些不近人情。
初沅又惊又疑地看了他一眼,等他将手中的绸帕再往前递近几分时,这才抬起细白手臂,怯怯地接过。
柔软的指尖带着凉意,轻轻擦过了他的手背。
就仿若羽毛的轻蹭。
留下一片酥酥麻麻的痕迹。
谢言岐动作一僵,又是止不住的几声轻咳。
低闷的咳声,换来初沅的抬眸相望。
她攥在手中的绸帕紧了又紧,有些难以启齿地,开了口:“您这也是……染上了风寒吗?”
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要怨她昨夜过了病气?
意识到这点,初沅不免忐忑难安,七上八下的心思,也全都系在了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中。
她的呼吸声好像都在随着这个问题,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谢言岐喉结微动,总感觉喉间的那股酥痒,是慢慢爬到了心口,有种难以言明的意乱。
这种掌控之外的情绪从未有过,他下意识地去摩挲佩戴过扳指的指节,落空之后,心中反倒是愈发地烦乱了。
抬眸对上她那双略带希冀的澄澈眼睛,谢言岐抵了下唇角,不由轻声一笑:“怎么,难道你还能为我医治不成?”
闻言,初沅霎时睁大了眼,眸中的水光漾起慌乱,她低声讷讷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言岐笑问:“那你还问什么?”
于是初沅的那份歉疚和不安,又在他的这句反问中,尽数咽回了心底。
她垂眸看着手中绸帕,指尖轻轻描摹那上边的暗纹,动作间,流露着茫然的无措。
相对无言之下,气氛变得沉默而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