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宵听到隔壁开门声,猜到江柔应该是起来了,便点点头,看了眼神智不清的中年女人,直接出去了。
走到门口还能听到屋里女人呼唤“大鹏”的声音,以及周母轻轻询问声。
江柔正准备敲门,黎宵就把门打开了,朝她点点头,“先回家。”
江柔便就跟着黎宵回家了。
黎宵一晚上没睡,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下巴那里也长出了青茬,江柔让他去洗个澡,她去做早饭。
黎宵回房间拿衣服的时候,安安还在床上睡觉,整个人都横了过来,一只脚还搭在他枕头上。
他拿着衣服去了浴室,快速冲了个澡,顺便也把头洗了,洗完出来江柔早饭还没做好,黎宵就靠在厨房门上,一边擦头一边看江柔忙碌的身影。
心里一软,一晚上的沉闷心情在看到她和安安后渐渐得到了安抚。
原本在电话里听到石婶子的事,他和周建心情就有些不好了,他和周建、以及金大友,都以为她在外面不停找着大鹏,不管有没有找到,但人应该是好好的,可怎么都没想到,昨晚半夜到达j市县城的派出所时,看到已经认不得人的石婶子,黎宵和周建心里都有些堵得慌。
这要是金大友看到了,还不知道怎么心疼。
别看金大友平时谈起他爸妈,嘴里没什么好话,但他这个人重情,有次喝醉了后亲口说,他爸不找了没关系,以后他来找,不管他哥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要带人回家。
黎宵甚至在想,要是哪天安安丢了,他和江柔该怎么办?
应该也会和石婶子一样,不顾一切的寻找孩子。
江柔下了一锅鸡蛋面,捞起来碗里放上葱花、蚝油、酱油、盐、芝麻油那些,再加一些汤水搅拌均匀。
安安还没起来,江柔难得起这么早,去浴室洗漱了一番后,回来陪着黎宵吃了一碗。
黎宵饭量大,又去锅里捞了一碗,自己加了一勺辣椒酱进去。
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吃着面,气氛温馨。
吃完黎宵打了个电话到工厂,然后回房间睡觉。
这一觉,他直接睡到下午三点多。
黎宵起来时,安安正在客厅里画画,江柔则坐在她旁边不远处看书。
江柔听到开门声,抬起头看了一眼,“给你在锅里留了饭。”
黎宵摸了摸肚子,其实不是很饿。
不过还是去了厨房,中午江柔炒了三道菜,椒盐虾、糖醋排骨和土豆烧豆角,都是黎宵喜欢吃的,锅里闷着的饭上还有一碗鸡蛋羹,只不过鸡蛋羹已经吃了一半。
客厅里的江柔道:“鸡蛋羹是安安没吃完的,你把吃了。”
黎宵就干脆没拿碗了,直接把饭盛进鸡蛋羹碗里,本来觉得不饿,但看到菜后,不仅打了满满一碗饭,还把所有菜都倒进一个盘子里,拿去了餐桌上吃。
睡了一觉,他精神好很多了,江柔便问起昨晚的事。
黎宵也不隐瞒她,将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昨晚天黑,他和周建对j市都不是很熟悉,两人开车绕了很多路,找到j市底下那个县城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那个邻居以前就住在金大友家后面,前几年做木材生意挣了钱,在县城里买了房子,他对金大友家还挺熟悉的,这次他是来这边进货木材,在村子里买了两大车子的木头,正准备走的时候,没想到看到了石婶子被人追着跑,一边跑一边嘴里喊着“大鹏——”
“他一开始还没认出来,但口音他还是认得的,一打听才知道那个村子里有个老光棍,前几天不知道从哪儿带回来一个疯子,总是喊一个叫“大鹏”的人,那个邻居很快对应上了石婶子,然后就上前拦住了人,把石婶子拉上车带走了,但没走出县城就被一伙人拦住,老光棍家里人还挺多的,最后没法子,邻居把车开到了派出所,僵持住了。”
他和周建到了那边后,好说歹说都没用,对方看他们穿着好开着车,还狮子大开口要两万块,黎宵当场就冷了脸。
当初他帮助g省这边的警察捣了传销团伙时,跟他们还算有点交情,直接打电话问他们,这帮村民算不算犯法了?
村民看他不好惹,最后才不了了之。
“我给了那个邻居一千块钱,算是赔偿他的一些损失,然后就带着石婶子回来了,至于这些年石婶子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和周建都没问出来,她完全不认得我们了。”
说到这里,黎宵心里很不是滋味,金大友妈妈姓石,小时候黎宵也不懂,喊她石头阿姨,人很好,小时候的他特别羡慕金大鹏,羡慕他有个温柔漂亮的妈妈,羡慕他有个会把他架在肩膀上爸爸,所以就忍不住偷偷欺负金大鹏。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金大鹏应该是知道的吧,所以经常让着自己。
黎宵吃好饭后,江柔就抱着安安跟他一起去隔壁。
隔壁周建还没睡醒,客厅中,周母正在给石婶子梳头,江柔没看到早上的人,还不知道她之前是什么样子的,这会儿看,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露出一张和金大友几分相似的面庞,只不过她的五官更精致一些,虽然染上了风霜和细纹,但明显能看出年轻时候长得不错。
石婶子怀里抱着周鸿,呆呆问:“是大鹏吗?”
周鸿似乎有些害怕,但强忍着镇定道:“是。”
石婶子像是没听见一样,“是大鹏吗?”
周鸿不厌其烦的回应她。
看到江柔他们过来,周母叹了口气,“黎宵,带她到医院里好好看看,她呀,完全不记得人了,也不知道这些年在外面怎么过来的?”
黎宵点点头,走过去道:“婶子,我是黎宵,小时候我经常跟大鹏打架,你还给我糖吃,我现在带你去医院好不好?你小儿子大友还记不记得?他马上就要过来了。”
听到大鹏,女人有了些反应,“大鹏……”
黎宵沉默了一下,“大友已经来找你了,咱们先去医院。”
“大鹏?”
女人扭过头四处看看,没看到人,又缩回去了,垂下头,变得安静麻木。
然后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不行,我要去找大鹏,大鹏?”
黎宵看着人,直接将人用力拽走了,“行了,我带你去找大鹏。”
人本来还有些不情愿,听到是带她去找大鹏,立马不反抗了。
江柔怕黎宵一个人应付不来,将安安放在周建家,让她跟周鸿玩一会儿,自己跟了上去。
安安这时候特别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问:“这个奶奶是不是生病了?”
江柔摸摸她脑袋,“你跟哥哥玩一会儿,爸爸妈妈带奶奶去医院看病,晚上就回来了。”
安安认真点头,“好,妈妈爸爸快去,安安会乖乖的。”
江柔心里软乎乎的,亲了亲她小脸蛋,然后跟黎宵一起下楼了。
两人带着石婶子直接去了g大附属医院,挂了号做了全身检查,医生拿着片子和检测好的单子,说人受到的刺激太大了,而且人一直处于很害怕着急的负面情绪中,导致有些神智不清了。
除了这些,石婶子的身体也不怎么好。
黎宵给人办了住院手续,他留在医院里暂时照顾人,江柔开车回去了一趟,前段时间她抽空把驾照考了,现在黎宵的车她也可以开。
江柔买了菜回家,晚上多做了几道菜,隔壁周母还过来问怎么样?
江柔只说人住院观察,医生会尽量给她医,没说太多,之前在医院,江柔也看了检查单子,石婶子底子亏空的厉害,还有一些不好说的病。
不难想象,一个神智不清的女人在外面遭受过什么。
周母感叹,“要是找到大鹏那孩子就好了,可能一刺激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以前我老家村子里有个女人就是,大孩子掉进河里淹死了,人都疯了,后来重新怀上一个孩子后,才渐渐好了。”
江柔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柔做好饭菜,带着安安一起去了医院,给黎宵和石婶子送了晚饭。
晚上黎宵留在医院陪床,江柔带着孩子回去了,第二天早上,金大友来了。
他直接去了医院,江柔早上过去送饭时,就看到人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里面,身体颤抖。
金大友看到江柔过来,哽咽喊了一声,“嫂子。”
眼睛通红。
江柔看了心疼,其实被拐走的金大鹏可怜,作为弟弟的金大友又何尝不可怜?
亲哥哥被拐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爸妈,整个家只剩下他和年迈的爷爷奶奶,他努力读书,应该也是想以后出人头地找到爸爸妈妈哥哥。
可他今年也才二十岁,别人的二十岁充满希望,而他的二十岁背负了太多。
黎宵走近拍拍他肩膀,“先吃点吧。”
金大友随他坐到走廊椅子上,江柔把饭盒拿给他们,黎宵平时饭量大,江柔带了三个饭盒过来,现在刚好分给金大友一个。
金大友拿了吃,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江柔怕留在这里尴尬,就抱着安安出去了。
人走后,金大友哽咽出声,“我以前恨过我爸妈,我也是他们的儿子,为什么他们从来不回来看我?但后来就不恨了,因为我听到那些被拐卖孩子的下场后,我就希望他们能找到哥哥,一家人重新过上正常的日子。”
“可是后来哥哥找不到了,爸爸放弃再婚了,妈妈也不见了,我就想,没事,我长大就好了,长大后我来找哥哥,可我没想到我妈变成了这样子,她不是不想回来,她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病房里的石婶子醒来后,金大友进去了,他听到黎宵说他妈妈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喊了一声“妈”,病床上女人的眼睛就直接红了。
她坐在床上,神智似乎有一瞬间的清醒,眼神定定看着他,唇瓣不停颤抖着,张开口,嘴里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金大友再次红了眼眶,“妈,我是大友,你还记得我吗?”
女人张着嘴“啊啊……啊啊啊……”叫着,脸上神情很痛苦难过,难以置信看着人。
金大友走过去一把抱住人,努力抬起头看房顶,只是眼里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女人被抱住后,痛哭出声,全身颤抖着,好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大友……大友你都这么大了……大友,我没找到你哥哥……妈没用……”
“没事,还有我,我会找到哥哥的。”
金大友在医院照顾他妈妈两天,婶子神智还是有些不清醒,有时候模模糊糊认得人,有时候又什么都不记得,不过在面对金大友时总是有些不一样。
金大友离开时,黎宵问他接下来的打算,因为江柔学医,黎宵对这个专业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光是读大学四年还是不够的,得往上继续学,最起码要考个研究生。
金大友也没多想,直接说准备带他妈妈一起去省城。
黎宵皱眉,“你已经大四了,考研的话你能照顾的过来?这样吧,这边新开了一家疗养院,里面有我认识的人,我把你妈安排进疗养院里,钱不钱的咱们先不谈,你现在好好准备考试,我每周都会抽空过去看几次,不会委屈婶子的。”
“疗养院那边我已经去看过了,里面很好,有护工专门照顾着,一日三餐吃得也很丰盛。”
金大友感动看他,“哥。”
黎宵拍拍他肩膀,“大家都是兄弟,不说那些话,你好好读书,读出来了才能让你妈过上好日子,找到你亲哥……”
听到他哥,金大友惨淡一笑,“咱们国家这么大,上哪儿去找?要是被卖到别人家还好,要是拿去……”
他都不敢想。
黎宵捏了捏他的肩膀,其实他对这事也不抱有什么希望了,金大鹏被拐时七岁,都记事了,要是被卖了,应该能自己找回来。
对于黎宵的举措,江柔知道后并没有说什么,她心里清楚,在黎宵心里,周建和金大友都是他兄弟,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那种。
尤其是金大友来的那天,黎宵回去后跟江柔说了一句话,让她印象很深刻——“小时候我以为大家的爸爸妈妈都一样,后来发现,好像只有我不一样。”
江柔看向他的时候,他轻笑了一声,脸上带着成年人的释然和淡然,“都过去了。”
是啊,在现在的他看来,一切都过去了,可在曾经那个小小年纪的黎宵心中,应该是很深的痛吧。
江柔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因为她不管说什么,都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体会不到他心中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