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情世故,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这小半辈子都是这么活过来的,难不成以后还要这么窝囊?自从在菜市里头踹了人之后,张翰之想法就变了,这种正大光明的感觉再爽利不过了。他分明能做一个磊落之人,又何必瞻前顾后把自己变成了小人?
仅仅是为了姜明,他还不配。
张翰之跪了整整一个时辰,等到回房的时候,膝盖都已经疼的走不动路了。可即便疼成这样,第二天一早他还是瘸着两条腿,一跛一跛地出了门前往户部。
他跟父亲在门口碰了个面。
张翰之不想服软,抬着头,十分有骨气地走掉了。
若忽略他行动不便的腿脚,还真能看得出几分铮铮铁骨来。
张父暗道了一句蠢。天底下最蠢的人都没他儿子蠢,也不知这群进士到底是犯了什么疯。
到底是年轻人啊,也只有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才会这么年轻气盛,不过张父也不怕他们查出什么东西。别说他不相信姜明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就算他们真的做了,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哪那么容易翻案?
事情也如张父所想一般,进展得并不顺利。
谢明月几个人卯足了劲,想要把这个案子查得水落石出。
圣上只给他们一个月的功夫,若是不能在这一个月之内翻案,莫说圣上会对他们彻底失望了,单说黄立夫跟姜明两个,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唯有早点查明,才是正理。
但几个人火急火燎地查了几日,却愣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坊间是有些言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可又没有证据,叫谢明月等人如何用得上?告状的时候大可以不讲证据,但是量罪定刑,却必得有证据。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拿不出来。
一样证据也拿不出来。
不管是张翰之还是其他几个被家里看笑话的进士们,这段时间心情都不甚好。他们白日里在外头如无头苍蝇一样两头转,晚上回了家还要遭受冷言冷语,家中就没人支持他们,可想而知有多憋屈。
萧瑾也着急。
虽说萧瑾每日都要询问案情情况,做足了重视的姿态。但有些事,还真不是他重视就能查到的。
就像张父所说的那样,案子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先前被打死的那个酒楼学徒人都没了这么多年了,连葬在那儿都没人知道。
当日随他前去打姜跃的一共五人,如今都不知所踪,听说是搬去了别处定居,走前也没留下什么只言片语。但是那个学徒家里人搬去了建康,不过他们不走运,前段时间夫妻俩去山上采药的时候,不幸跌落山崖,一命呜呼。
苦主一家四口,死的死亡的亡,如今已经一个不剩了,叫人唏嘘。
至于那个定罪的,被判处流放,早就去了两广一带。听说此临走前还寄了一封悔过的书信,叮嘱家中双亲不要为了他伤心,他是罪有应得。等在那边赎完罪,一切便可以了结了。
卢扬还差人去他家中打听了一番,那人家中父亲一直说自己儿子还在,每逢过年都会寄些东西回来,虽然不值钱,但老两口都想着人还在就行,只要人还在,没准什么时候就能回来呢?
萧瑾听来眼皮直跳:“那人当真还在?”
他怎么觉得这人早就被灭了口呢?
卢扬也怀疑他是否还在人世,只不过:“当初那封信确实是他的字迹,已经叫人比对过了。”
萧瑾不信:“想要弄到那样的信还不简单?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是这人不管在不在,都难以查证了。他们总不能千里迢迢地让去两广寻人吧,在不在都还是另一说呢。萧瑾又追问:“那姜跃这边的人呢,可都查了?”
卢扬道:“查了,都一口笃定人不是姜跃杀的,是别人失手误杀。”
萧瑾沮丧地坐了下来,头一次正视起了这个黄立夫跟姜明。这俩人原来这么小心谨慎么?
一月之期已过去一半,若再无进展,他便只能放了这两人了,否则也难以服众。若按照正常的查案流程来查,肯定是查不出来的,且刑部办事儿有时候真不比那些进士们方便。谢明月他们查,则不需要那么中规中矩。于是萧瑾想了想,决定先把韩攸叫过来。
韩攸过来时大概也猜到了萧瑾为什么会寻他,果然,进来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萧瑾便切入正题了——
他想让韩攸帮衬一把。
谢明月他们虽有一腔热血,但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得要有个人带一带才行。
韩攸欣然接受。
从宫中出来后,韩攸打听了一番,得知谢明月等人都在一块儿,无事脚步一转,便去了户部。
他来时,一群人都坐在一块儿正发着愣。
不怪他们消沉成这样,实在是进展愁人,他们着急啊。
韩攸想起从前谢明月等人风光无限的模样,再看看如今这一筹莫展的苦相,觉得有些乐。
周宜是头一个注意到韩攸的。见他过来,惊讶地上前见礼。
余下人如梦初醒,也忙起身见礼。
韩攸同他们不同,他们还在户部苦苦挣扎的时候,人家已经直接去吏部做正经事了,还时常伴驾,所以这群人对着韩攸只有羡慕。
韩攸也不遮遮掩掩,直接坐了下来,开门见山:“我听说诸位最近为一件事苦恼,已经许久没有不见进展了?”
韩叔华撇了撇嘴:“可不是么,都快愁死了。”
他说完,眼神忽然亮了一下,似是明白了过来:“难不成,韩大人有什么妙计?”
旁边人都看了过来,就连谢明月也将目光放到韩攸身上。
韩攸被他们直白地盯着,也不恼,也不惧,只是随口反问:“妙计没有,只是想问,姜跃身边的人诸位当真查过了?”
“都查过了!尤其是他那些狐朋狗友呢,嘴巴紧得很,威逼利诱都撬不开,一口咬定姜跃是无辜的,可真是气死人了!”周宜回道。
韩攸抿了抿嘴,隔了一会儿才徐徐道:“若是威逼,你们未必有姜家跟黄家势大,若是利诱,你觉得是你们给的多还是他们给的多?”
“这……”一群人面面相觑。
还是周宜懂眼色,亲自捧着一盏茶奉上去:“韩大人觉得该怎么做呢?”
韩攸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先找到一个知道大概知道真相的,离间一番即可。”
离间计用好了,才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两日后,京城南门胡同口,一个青年男子路过巷口,无意中发现几个市井流氓对着他指指点点。
青年男子未曾分给他们什么眼神,不想这些人说着说着,声音渐大,大喇喇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攀上了姜公子,连家里的宅子都换了。这狗当的可真值,换了我我也愿意。”
“换了你你也没这个福分,你家中难不成还有生的花容月貌的妹子?”
郑青渐渐止住步子,眼神阴沉下来。
“哈哈哈,那倒是,不过这郑家可真是狠呐,拿着亲女儿去换荣华富贵。可怜他们家女儿福薄,生产的时候直接一命呜呼了。多漂亮的姑娘啊,怪可惜的,这要是嫁了我我可舍不得让她死。”
“姜公子忒不会怜香惜玉,这保大保小选;的还是保小,可最后大的小的都没保住。要是真生了个孩子,没准郑家日子过得更好。”
“好个屁,最多也就这样了,我可听说人家姜公子从来没将郑姑娘放在心上,还说是那个郑姑娘一心想攀附他的。这种攀权附贵的女子,估计人家姜公子也见多了,不稀罕。”
“不稀罕还带回家做小妾?”
“呸,哪里是小妾,是彻头彻尾的没名没分,白跟了人家一场。”
郑青攥着手里的书,恨不得将这些人挫骨扬灰!
第70章 证人 ◇
◎才出狱又下牢◎
不远处, 周宜几人随韩攸一块前来盯梢,却发现那些市井流氓说了半晌的浑话,本该怒发冲冠的郑青却无动于衷。
他不仅丝毫未曾表露愤懑, 甚至还有心思在边上的鱼摊上买了一只鱼, 掉头踏入自己家门。
这让在旁边久候多时的周宜等大失所望。
就这?
“怎么瞧着似乎没用?”韩叔华有些头疼,“咱们是不是该换一个法子。”
韩攸让他稍安勿躁:“世上之事,哪能事事如意?如今不过只说了几句闲言碎语, 倘若这么快见效,刑部也不会久无结果了。不过, 若继续按着法子离间的话,必定可行。”
“果真?”韩叔华质疑。
“自然。”韩攸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韩叔华听得更头疼了, 不过心里却信了他的话。
他们都是不缺钱更不缺人的主,既然决定了要从这个郑青入手之后,便立马收买了附近所有可以收买的小混混,务必要让郑青对姜跃深恶痛绝。
谢明月等人在忙活的时候, 韩攸也并未闲着。他进了宫, 给萧瑾复命去了。
萧瑾听了他的主意, 简直跟他一拍即合。
过了一会儿,等萧瑾听说这个郑青家中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妹妹, 顿时又有了新的主意。
他叫来张德喜, 让他从这个妹妹身上下手。
既然要用离间计, 那自然要将离间贯彻到底了。一个妹妹还不够, 须得再加上一个, 这才能让郑青的怒火燃得更高。
“我听说这郑青还是个疼妹子的好兄长是吧?”
韩攸道:“若按打听出来的消息来看, 是这样的。”
萧瑾不大相信,若真是疼的话,也不会让自己妹妹枉死这么多年了。可见他的妹妹在权势面前,依旧还是输了。
“不管他疼不疼,他家里总归还是有要脸的人,这段时间你多帮衬着谢明月他们,务必要激得郑青主动跳出来指认姜跃。”
一月之期马上就要到了,这人证物证都没有,萧瑾总不能把这两位大官一直关在牢里头。总这样底下人也会有意见,不管是对他还是对谢明月等人的议论都不会好。
所以萧瑾才会这么着急催进展。
韩攸得了叮嘱,也时常在旁调拨谢明月等。
很快,郑家的一滩水便被他们彻底搅浑了。原先郑家在这胡同一带住得好好的,虽说偶尔有一些闲言碎语,但那都不碍事儿。
哪家没有些见不得人的难言之隐呢?都是街坊邻居的,谁也不会拿人家的短处来取笑。可这些日子显然不同了,郑青一家不管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那些人并非主动挑衅,而是在背后暗暗取笑,一旦郑青忍无可忍回头与他们争论,他有什么又会立马闭上嘴。
嘴巴是闭上了,跟眉眼之间的嘲弄和看戏仍在继续。透过他们的目光,郑青一家都能知道这些人心里是如何鄙夷他们的。
郑青的大妹妹原先也是温婉贤淑的好姑娘,还未及笄的时候,前来提亲的人便踏破了门槛。可就这样一个好姑娘,却被姜跃那个混账毁了一生。
姜跃好色,不顾郑青在他身边鞍前马后侍奉了这么久,强行将郑青的大妹妹“纳”进了府。说是纳妾,其实就是一顶轿子塞进府里,连该有的礼节都没有。
最后被妾室虐待、难产而亡,姜家也并未给出只言片语的解释。姜跃本来还半开玩笑地跟郑青说,他这妹妹真是没福气,怪不得谁,而后又说他会补偿郑家。
补偿?还有什么补偿能抵得过一条人命呢?郑青原本就恨姜跃,恨姜家,如今就更恨之入骨了。
若非姜家,他们郑家清清白白的又何必承受这么多的污言秽语?最让郑家受不了的是,家中小妹也因为这件事情被退了婚。
郑家小妹原先定了一门亲事,但是这两日外头谣言四起,未婚夫家见情况不对便立马上门退婚,还扬言郑家晦气,他们家也不会要这种不三不四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