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车坐得真舒服耶。”
田秋笑嘻嘻地, 红扑扑的脸上都笑出了褶子。
“到了，天山路商行营业厅。”
开车的司机是个中年大叔，把纪舒他们在营业厅门口放下, 客气地打了招呼，才走。
“李萍姐姐真好, 还叫她们公司的车送我们来。”纪舒对田秋说。
田秋第一次坐小轿车，兴奋劲儿还没过，“车里的椅子比我二舅结婚的时候买的沙发还要软, 还要舒服。”
“这是大众桑塔纳, 等你有钱了, 你也能买一辆。”
纪舒笑笑，现在时代开放了，小轿车的时代就要来临。
谁能料到，三十多年后, 桑塔纳几乎从街上绝迹了，而在88年，能坐上桑塔纳, 那是非富即贵。
纪舒之前在车友论坛上看到过，88年的桑塔纳还不是自产的，是从德国进口零部件，在海市组装的，售价高达8.8万，还要加上税费等等, 落地价要到18万左右。
就是冯光耀，也等到95年才开上桑塔纳。
“真好！我以前以为只有领导才能坐车, 原来现在开公司的也能坐车呀。”
田秋天真烂漫, 把纪舒也逗笑了。
“纪姐姐, 你快发财吧，你发财了我就能坐你的桑塔纳了！”
“诶诶，有点出息，自己买好吗！”
两人一阵说笑，进了营业厅。
这一次，一进去就有人冲过来接待，是个年轻的男业务员，满脸堆笑。
“是总行的董总介绍来的纪小姐和田小姐吗？”
这都叫上先生小姐了，真是洋气，田秋给纪舒使个眼色，憋了笑。
这年代，能进银行的都不简单，因此银行可没什么“微笑服务”，都是冷言冷语，还要排大队，所以早上的服务态度才正常，现在这是超常。
业务很顺利，男业务员姓王，负责这块业务。
王业务员以为纪舒是总行的人介绍来的，要买个十万八万的国库券，没想到纪舒只买了1000块的。
不过他忍住疑问，顺顺利利给办好了。
临走，纪舒说：“我们下次来，还找你吗？”
“没问题，没问题，我们营业部刚开不久，业务没其他营业部那么火爆，你随时来。”
实际这话的意思是，你上头有人，你要买就肯定有。
纪舒当然领会了。
出了银行，纪舒一看时间，已经赶不上下午回武市的火车，晚上11点的晚班，肯定是要迟到了。
索性她找了个公共电话亭，给二厂车间的办公室打了电话，托人找到林翠兰，让师傅帮忙找人调休。
“没事，调休包在我身上，这周你就干脆休周一了。你生意……还顺利吗？”
林翠兰压低了声音。
“顺利，回去详细说，麻烦师傅啦！”
林翠兰听出纪舒语气欢快，放了半个心。
挂了电话，找了相熟的女工去替班，一切都办得妥帖。
“反正你也要坐晚上的卧铺回武市了，要不纪姐姐你和我一起去我姐姐家吧？”
纪舒通过这一天的观察，觉得田秋这个人能处，虽然阅历不足，可是执行力很好。
纪舒有心想和她合作做国库券，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田秋的邀请。
田秋路上说，她有两个姐姐，其中一个嫁在本地，另外一个就是这个二姐，田夏，早两年在武市认识了姐夫，嫁到安市来了。
“我姐夫是个体户呢！”
这倒是很让纪舒惊讶，88年个体户虽然不算少，不过很多人还是觉得这“不算正经工作”。
转了一趟车，纪舒和田秋来到了她姐姐家。
田夏住在丈夫家里早年间分到的一间狭小的军队家属房里。
小夫妻两人结婚不久，没有孩子，所以也不显得局促。
听见有人敲门，正在做晚饭的田夏推门一看，竟然是大半年没见的妹妹！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田夏终于不再数落妹妹的任性，注意到站在旁边“观战”的纪舒。
田夏忙招呼了纪舒坐，又是端茶送水。
来的路上，两人就商量过，国库券的事情还是暂时不和田秋的姐姐说，只说是车站上认识的朋友。
原来，田夏的姐姐当时去武市摆摊创业，认识了同样摆摊照相的丈夫，就跟着回到了安市。
“我姐夫可厉害了，100多块钱的相机，不到五天就挣回了本钱！”
田夏说到丈夫郭建军，也笑起来，“当时他非要缠着我，给我照相，然后也不收我钱……”
那时候很多照相的个体户，端一个相机，走街串巷，去景点或者人们家里帮忙照相，一张照片收个八毛钱，本钱小，回本快。
这时候，真的是只要胆子大，干啥都能挣钱啊！
放今天，这就叫“自由职业者”、“自由摄影师”，还是个挺时髦的职业呢。
田夏又开始数落妹妹。
“我家就你最不听话，家具厂的活儿干得好好的，干嘛要和爸吵架？”
“我不听话，你才不听话，是谁辞了工作去摆摊，还不是你！我就是不想在家具厂干活了，才和爸吵架，这次来，我就不走了，我也要学照相！”
田夏被怼得哑口无言。
她和丈夫早就赚到了几千块，正准备租一个门店，开个照相馆，扩大业务，给人拍婚纱照，比走街串巷还赚钱呢。
田秋伸出一双手，“你看，我在家具厂，磨得手上全是茧子，凭什么你可以出门闯荡，我就要在镇上做一辈子小工？”
纪舒不方便插嘴，不过也忍不住点头。
她就是欣赏田秋这一点，莽撞单纯，但是勇敢有闯劲。
田夏之前也动了心思叫妹妹来帮忙，开个照相馆，夫妻两个人就忙不过来了。
她就是怕爸爸不答应，才没开口，既然妹妹已经跑出来，她就说：“明天我给村里打个电话，跟爸说一声，那你就留在我这里帮忙吧。”
“太好了！其实我走的时候跟爸说了，他虽然生气，不过也没追出来……妈还追出来给我了二十块钱……”
纪舒见两姐妹抱在一起说说笑笑，心里想起了她的小妹甜甜。
甜甜，等姐姐赚钱买大房子，接你来武市过好日子，做不做大明星无所谓，爱干嘛就干嘛！
田秋把在武市火车站的遭遇给田夏讲了，田夏对纪舒千恩万谢。
再看纪舒，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这么漂亮水灵，大国企的员工，年纪轻轻却行为老练。
田夏先是持续输出骂了田秋不长心眼二十分钟，又变着花样夸了纪舒是个大善人二十分钟。
等田夏的丈夫回来，田夏还要郭建军给纪舒照了一张照片，说是洗出来再寄给纪舒。
纪舒没有推辞，这年代没有手机随时自拍，能有机会留下青春的倩影，为什么要拒绝呢？
上辈子她只在结婚的时候去照过几张结婚艺术照，离婚后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趁着田夏夫妻去公共厨房烧饭的当口儿，田秋拉着纪舒讲悄悄话。
“纪姐姐，你国库券的生意下次还要来安市吧？我说了要给你打工的，你生意做大了，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随时找我。”
纪舒不再犹豫，把想法直接告诉了田秋。
她要上班，一周才休息一天，两头跑，时间根本来不及，要凑够买房的钱，至少要往返个几十次，但是如果有人可以帮忙送货到武市，这生意的效率就大大提高了！
如果田秋能一周送两三趟国库券去武市，多凑点本金，那么一个月就能挣到买房钱。
这生意也不宜久做，速战速决为好。
纪舒刚讲完。田秋立马答应下来。
“我反正现在是打杂和学照相，姐姐的照相馆也还没开张，我时间自由，这个忙，我肯定帮！而且我和纪姐姐一起走了一躺，学习了很多知识，我再也不轻信陌生人了，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不不不，算钱的，你跑一躺，劳务费抽成利润的5%，火车费报销，而且我会尽量去车站接你。”
“太多了，太多了。这点子是你的，李萍姐姐也是你搭上的线，我只是跑腿，不要这么多呀！我在村里都是撒丫子跑，不怕累。”
一番推辞，田秋还是答应了。
“放心，我跟我姐撒个谎，就说你亲戚是银行的，国库券买了是留着的，我姐他们不懂这些，是帮你忙的，她肯定不会说什么。”
两人商量了一番，等田夏夫妻做好饭，已经都订好了操作流程。
田夏烧菜手艺特别好，纪舒和田秋饱餐一顿，疲乏一扫而光。
临走，田夏夫妻把家附近电话亭的电话号码给纪舒，方便日后联系。
劳累了一天的纪舒，终于踏上了回程的路。
平时在工厂里不停盯着织布机一整天，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出门冒险不过一天多，却仿佛发生了无数事件。
本来只是为了买房子凑钱，纪舒却有点爱上这种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了。
上辈子，她35岁离婚后，净身出户，那时候2005年，互联网购物开始兴起，她也学人开了家网店，没做大，也就够养活自己，主要卖些小商品。
她错失的除了时代机遇，还有飞黄腾达的野心。
像是久旱的土地里，突然被浇灌了甘霖，纪舒的野心开始如嫩芽一般冒头。
她兜里有10张面额100的国库券，她用98块钱的价格从安市买入，她提前问过，武市的银行收购价大概在115块，这10张券，就能挣到170块，除开车旅费，也赚了150多块钱。
这一趟，就能挣到她二个多月的工资，而且本金才1000块。
林翠兰之前已经说了，回去了会把积蓄从银行定期里取出来，借给纪舒操作，那么赚钱的效率就大大提高了。
她把帆布包枕在头下面，背包带子系在腰上。
这10张国库券就是她现在的心头宝，满载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