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衙门里的衙役这些日子虽然有人肉为食,但无论肉质的口味还是心中的恐惧,早就已经吃得腻了。此时见到漫天的黄豆铺洒下来,少说也有十多斤,在场所有的衙役都是惊喜交加,争先恐后去捡地上的黄豆,也顾不得还未煮熟,就这么径直塞进嘴里生嚼。更有好几个衙役跪倒在地,向场中的得一子叩头说道:“果然是仙尊降临,宁义城有救了!”
谢贻香虽然没能看出这一幕当中的玄机,但也深知这绝对不是什么道法仙术,而是得一子玩弄的花样;甚至极有可能与自己方才见过的那几个壮汉有关,早已在暗处布置妥当,这才和得一子联手上演了这一幕好戏,倒是和当日兰州城里那个居星士表演的幻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然而似这等旁门左道的伎俩,骗骗在场这些衙役倒也罢了,但眼前这位宁义太守方铁衣曾在父亲帐下效力,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又岂会被得一子这点伎俩蒙骗?果然,眼见所有衙役都趴在地上拾捡黄豆,那方大人却是一动不动,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场中的得一子,沉声说道:“倘若道长只有这么点道行,倒是令下官失望得紧。”
得一子此时已将那枚霄光火文神印交给谢贻香,叫她放回木盒里收好,听到这话,顿时冷笑道:“区区方术,的确只能骗骗无知蠢物。你若是也对此深信不疑,反倒不配官居宁义城太守一职,更不配同我说话。”方大人冷哼一声,缓缓说道:“道长有何高论,下官洗耳恭听!”
得一子摇了摇头,叹道:“可笑,可笑。”说着,他向方大人踏上两步,将两只眼睛向上翻起,转出下面那对血红色瞳孔凝视眼前的方大人,问道:“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很可笑?”
方大人脱口问道:“可笑?”他随即看到得一子眼中的双瞳,顷刻间已是面如死灰,忍不住退开两步,厉声喝道:“你……你这妖道!你到底……到底是什么妖孽!”
得一子继续朝他逼近,冷冷说道:“如今这座宁义城里,兵不过数百,衙役不过数十,纵然加上所有的精壮男子,也凑不足五千之数。恒王以三万大军之势围城,倘若真要强攻夺城,两个时辰便已足够,你这位宁义太守也将死无葬身之地。然而正是因为对方奉行‘兵不血刃,不杀一人’的策略,才能让宁义城苟延残喘至今,才能让你这位宁义太守有机会宁死不降、拼死抵抗,否则哪轮得到你上跳下窜,上演一幕精忠报国的悲情戏?这难道还不可笑?”
方大人此时已被他目中的双瞳吓得心胆俱寒,再听到这一番话,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厉声喝道:“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你……你这妖道当真好大的胆子!我方铁衣尽忠职守、拼死抗贼,誓要以丹心照汗青,谁敢笑话于我?”
得一子冷笑道:“抗贼?只怕未必。你所谓的逆贼叛军,乃是本朝皇子恒王的兵马,和你宁义城的兵马、朝廷的兵马一样都是汉人;在百姓眼里,其实并无太大区别,不过是权贵之间的一场内讧而已。须知百姓面对如此局面,要判断谁好谁坏、谁善谁恶,便是看双方的言行举止。如今恒王的兵马号称‘兵不血刃,不杀一人’,面对宁义城这座江浙和福建交界处的战略要地,却只是围而不攻,想要和平夺取此城,可谓是大获民心;而你方铁衣为了坚守城池,不惜令城中百姓挨饿,还在自己的城里大开杀戒,号召大家烹食人肉为食。对百姓而言,对阵双方的好坏善恶,岂非一目了然?想必用不了多久,你方铁衣的大名便会传遍江浙和福建二地,继而传遍整个中原,甚至令当今朝廷的蒙羞。试问你以抛头颅、洒热血为代价,换来的确是天下人的咒骂,由此遗臭万年,岂非可笑至极?”
这话一出,方大人再次踉踉跄跄地退开几步,径直坐倒在地,嘶哑着声音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方铁衣一身正气、满腔赤诚,又怎会……怎会……不管怎样,我对朝廷忠心耿耿,当今皇帝英明果敢,自然心知肚明。只要……只要有皇帝的垂青,方铁衣虽死犹荣,何必理会其它人的污蔑?”
得一子举步来到他的面前,用那对血红色的瞳孔直视他的双眼,沉声说道:“你可曾想过,恒王的三万兵马围困宁义,却为何只是围而不攻?难道是因为怕了你方铁衣和城里的数百军士?要知道那个家伙……那个‘逃虚散人’设此毒计,不仅是要替恒王拉拢民心,抹黑朝廷,其实又何尝不是在离间你方铁衣与朝廷的关系?在皇帝看来,恒王的军队之所以对宁义城围而不攻,难道不是因为你这位宁义太守早有归降之心,至少也有谈判的可能,这才按兵不动,想要在私底下将你劝降?否则宁义城身为江浙和福建两地交界处的战略要地,而今恒王的势力已尽数退回福建,金陵城的威胁也随之解除,留在铜陵、宣城和湖州三地的兵马早就应该赶赴宁义城驻守,将恒王的势力牢牢封锁在福建境内,但朝廷却迟迟没有发兵来救。这难道不是因为皇帝早已对你这位宁义太守起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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