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谢贻香更是云里雾里,兀自想了好久,才试探着说道:“小道长的意思是说,那个杀人吃人的女童本是不足为惧,但在眼下的宁义城里,所有人都以人头为食,反倒火上浇油,助长了她的气焰,就连太守方铁衣也要竭力护着她,所以极难对付?”
得一子不屑说道:“所谓‘势’者,便是态势、气势、形势也。譬如一块石头,落地时不过清响一声,但若是将其置于高山之巅落下,却能借势砸破大地;譬如一盏油灯,点燃时最多火焰一簇,但若是将其置于密林之中点燃,却能借势燎原千里。又好比世人所说的‘时势造英雄’,同样也是此理。不过以你的心智,能够理解到这一程度,已属难能可贵。”
谢贻香默然半响,自己和得一子虽是熟人,甚至还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同伴,但时至今日,要想和这个脾气古怪的小道士沟通,依然是件极其困难之事,更不知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当下谢贻香只得说道:“既然小道长不愿理会,那我也不能勉强。只是有件事始终想不明白,还望你指点迷津。”
说着,她便将手里的乱离拔出鞘来,露出绯红色刀身上那处崩裂的缺口,说道:“当时我本有机会将那女童斩杀当场,但忽然间仿佛是中了对方的妖术,手里这柄乱离居然不听使唤,这才一刀砍偏,崩出这处缺口。小道长道法通神,又是见多识广,不知可有办法破解那女童的妖术?只要能够克服这一难题,凭我孤身一人便足以将那女童击毙。”
得一子抬眼看着她手里的乱离,不禁讥笑道:“妖术?”说着,他眉心微蹙,又凝神看了半响,竟然伸手取过这柄乱离,拿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端详,摇头说道:“对方根本没用什么妖术,是你自己的刀出了问题。”谢贻香心中一惊,也摇头说道:“绝不可能!这柄乱离乃是家师所赠,据说是以天外陨石提炼出的金铁铸成,原本是一对长短刀,另一柄长刀名为‘纷别’,一直是我师兄在用,却在毕府一役被毕大将军的偃月刀击毁。而我这柄乱离伴随我多年,一直所向披靡,从未出过什么岔子,而且还极具灵性,能够自行出鞘示警。问题又怎会是出在这柄刀上?”
得一子冷笑道:“你这柄刀乃是遵循古法冶炼,在铸成时曾以人血祭刀,自然存有灵性。”说着,他便将乱离还给谢贻香,又说道:“刀一旦有了灵性,便会有自己的知觉,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再不是一块顽铁;临阵对敌间,既然有勇往直前的时候,同样也会有畏惧退缩的时候。而你此番遇到的那个女童,本就是妖邪之物,又得宁义城‘天地人’三者之势助力,这柄刀生出畏惧,以至临阵失控,自是正常不过。”
谢贻香听得眉头深锁,甚至有些怀疑得一子是在胡说八道。她只得收刀回鞘,问道:“那应当如何破解?”谁知得一子却将这个问题丢回给她,冷冷说道:“此等妖邪之物,就连你自己都心存惧意,又何况是你的刀?”
谢贻香暗叹一声,心道:“这小道士说的或许也有几分道理,乱离本就与我心意相通,或许果真是我心惧意,这才连累手中的乱离失控。”想到这里,她又向得一子说道:“多谢小道长的一番开导,令我受益良多,然而我身为刑捕房捕头,如今既已接办这桩‘人厨案’,始终还是要有个交代。之前在衙门里被所见之事吓破了胆,以致仓惶逃走,实在惭愧得紧,我这便将功补过,前去将那女童缉拿归案。”
说完这话,谢贻香便下床蹬上鞋子,又将外衣披上。椅子上的得一子顿时脸色微变,沉声说道:“我说了这许多话,难道你竟一句也没听懂?”谢贻香微微一笑,说道:“小道长的一番好意我自然明白,只是这世上许多事情,岂不正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得一子听到这话,不由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厉声说道:“当真是愚不可教,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才能听明白?你要缉拿的这个妖物,说到底只是个杀人吃人的凶手罢了,其根源在于宁义城如今之势;就算你有本事杀她,也是舍本逐末、无济于事。因为照这般局面继续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宁义城里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千千万万个杀人吃人的妖物出现,难不成你还能将全城的人尽数杀死?”
谢贻香摇头说道:“小道长既不肯出手解救宁义城里这些挨饿的百姓,又不肯助我缉拿‘人厨案’的凶手,那何必要来过问我的行事?”得一子厉声说道:“蠢材!不折不扣的蠢材!此番我千里迢迢赶来宁义城,便是要找那个家伙再决胜负。他要帮恒王的军队拿下宁义城,那我便要帮朝廷守住此城,以这座宁义城为赌注,和他再来玩上一局,定要叫他竹篮打水、空手而归!对此我早已有了万全之策,只在一夜之间,便能化解宁义城的这场危局,却不是为了要救城里那些卑贱的蝼蚁,而是要击败那个家伙,叫他跪地认输!待到城外那三万叛军退去,宁义城重获粮草,要抓一个杀人吃人的凶手归案,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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