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萧先生这番话说得语速极快,语气又是咄咄逼人,张难非一时哪里反应得过来,自己的十万两银子如何便不用还了?当下张难非猛一拍桌子,大喝道:“胡说八道,我即几时说过这话……”他话一出口,随即回想起自己和眼前这老穷酸方才的一番对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是好了。
那萧先生哈哈一笑,这次却是缓缓说道:“张大侠,你身为一派宗师,可不能这般出尔反尔,待老夫来为你梳理一番。老夫且问你,陆小侯爷此番为了筹得军饷,以致倾尽家财,对此张大侠是敬佩而且同情的,是也不是?然而依照张大侠武陵剑派的名誉,是决计不会为了十万两银子,来逼迫为了筹饷倾尽家财的陆小侯爷的,是也不是?所以张大侠今日前来这净湖侯府,并非是要替自己讨债,只是为了帮在场的其他朋友收回借出的银两,是也不是?那便是说,陆小侯爷只需将其他债主的钱归还即可,你便不再干涉此事,是也不是?这么一来,自然便是说张大侠你自己的那十万两银子,不需要陆小侯爷归还了,是也不是?”
他每问一句“是也不是”,那张难非便跟着点了点头,直到最后一句“不需要陆小侯爷归还了,是也不是?”张难非在他这一番逻辑之下,居然根本无法分辨,情急之下,他终于咬着牙,狠狠地点了点头。
萧先生当即双掌一击,大声说道:“张大侠已不再追究他那十万两银子的借款,陆小侯爷,还不多谢张大侠?”那陆小侯爷反应倒是不慢,当即向张难非遥一抱拳,应声说道:“本侯在此替朝廷多谢武陵剑派掌门人的善举。幸亏有你这十万两银子,方能解除承天府大军的燃眉之急。”
眼见萧先生和那陆小侯爷这一唱一和,就让自己那十万两银子打了水漂,张难非气极反笑,恨恨说道:“好,好得很……”但听“啪”的一声大响,木屑四下横飞,却是他盛怒之下,内劲外泄,将自己身下那张楠木椅子坐了个粉碎。这一变故来得突然,张难非一时不查,径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在场众人见了张难非的狼狈模样,心中都暗自好笑,却又不由地对这萧先生愈发钦佩。一开始大家看他形貌,还以为这人不过是个乡野间的老穷酸,所谓的什么“闻天听派来的”,多半是他在胡扯。然而紧接着他仅凭一招“投其所好”,便轻松摆平了松萃楼的唐老板,接着又以一场嘴战,用缜密的逻辑难倒了武陵剑派的掌门人张难非,看来这个萧先生果然有些门道,绝非普通的乡间穷酸。
那张难非屁股刚一沾地,随即腰板一挺,顿时站直了身子。只听他怒道:“就算我那十万两银子全都不要了,然而此间还有八位债主,他们的八十万两银子却是一文钱都不能少。张某今日既然是在座诸位朋友之表率,那便说什么也不能让朋友们失望。倘若陆小侯爷还是无法归还他们的银钱,便休要怪我张难非无礼了。”
他这么说,固然是因为三言两语间自己便损失了十万两银子,心有不甘,要在陆小侯爷身上出一口恶气,同时也是他另有思虑。既然今日的讨债之举是以他张难非为首,只要还能帮其他人拿回那总共八十万两银的借款,他作为领头人也能理所当然地分上一份,多少可以弥补些损失。
那萧先生当即哈哈一笑,说道:“张大侠稍安勿躁,还请换张椅子,静侯片刻,让老夫先与在座的其他诸位慢慢商议还款之事。哈哈,方才张大侠曾说过,自己此番前来并无私心,而是要为大家讨个公道。如此说来,稍后我与其他诸位商议还款事宜的时候,张大侠也自然不会因为自己的十万两银子,便来故意插嘴捣乱了,是也不是?”
张难非又听到他这“是也不是”的一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呸”了一声。萧先生此刻的这句话更是厉害,分明是说自己要是再插嘴其他人的还款事宜,便是心怀不轨,故意捣乱了。眼见侯府已有下人重新搬来一张椅子,却是把普通的梨木椅子,张难非当即冷哼一声,兀自坐下,再不去理会那萧先生。
这一幕直看得陆小侯爷连连点头,差点就要出声喝彩了,要知道这“大庸之剑”张难非素来飞扬跋扈,想不到今日一招未出,便被这个萧先生制得服服帖帖。一时间,他仿佛是看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似乎竟忘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分明是和自己息息相关,甚至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被这些以张难非带头的债主逼得走投无路,差点便要收拾行装远遁金陵。
而陆小侯爷身旁先竞月眼中却闪现出一丝杀意来。这个“萧先生”言辞间的套路,分明和那个人是一般模样,他心中已然有九分把握。然而此时这萧先生的所作所为,却是在替自己的同窗好友陆小侯爷排忧解难,当下先竞月只能默不作声,隐忍不发。
只见那萧先生猛吸了几口手中的旱烟,这次却缓缓踱步,来到一个干瘪老者的面前,嘴里笑道:“富可敌国的‘岳阳陶朱’章在野章老太爷,今日有幸得见,真乃老夫的荣幸。据说这岳阳城里每日的银钱流水,有十分之一要从您老人家的手里过,这一进一出之间,说句日进千金,只怕也毫不夸张。然而您老人家如今怎会为了区区的十万两银子,便要亲自前来这净湖侯府收账?嘿嘿,要知道您老人家这一来一去,便是大半日的工夫给耽搁了。若是按时辰的长短与银钱进账的多少来推算,您老人家如今这般举动,岂不是因小失大,吃大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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