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秃顶老者不曾回首便已认出自己,谢贻香却是毫不惊讶,笑道:“我一直很是好奇,莫非你就从来没有算错的时候么?”
秃顶老者仿佛笑了笑,缓缓回过头来。那是一张皱纹密布的脸,每一道都深如刀刻,满脸松垮的枯皮将五官都挤压得模糊不清,整张脸就仿佛是一枚被捏干了水分的橘子,根本无法想象他有多大年纪。只听他略带苦涩地说道:“三小姐果然深有灵性,单是这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便道破了老夫毕生的心结。”
谢贻香一怔,反问道:“此话怎讲?”
那秃顶老者抬起头来,翻出一对白眼望向天边的红霞,眼见最后一抹残阳落尽,才喃喃说道:“老夫无时无刻都在思索一件事,那便是所谓的‘命运’一物,究竟能否改变?”他叹了口气,又自顾自地解释道:“若这命运一物可以改变,那么牵一发而动全身,只需极小的变数,即可将整个局势扭转,如此一来,老夫穷一生之心力,研习的洞悉天机之道,岂非是一文不值了?但若说命运一物无法更改,老夫若是明知大祸将至,那么无论做什么也是无济于事,根本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恭候大祸光临,那岂不更是可悲之极,可笑之极?”
谢贻香略一思索,随即笑了起来,说道:“既然是连你也无法参透之事,小女子纵然花上一生光阴,多半也是枉然,还是不想为好。”她嘴里说着,人已在老者对面的木椅上坐下,略带调皮地说道:“既然你能掐会算,自然应该知道我今天的来意。”
秃顶老者却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老夫得到家师的一半真传,故能见未来之事。自出道以来,一甲子的光阴之内,但凡未来之事言必中,算必准,这岂不恰恰证明这命运原是注定,人力终究无法改变的?”
此时天色渐黑,眼见着秃顶老者却依然抬眼望天,仿佛正在洞悉什么玄机。谢贻香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嗔道:“别故弄玄虚了,小女子有要事在身,下次再来与你闲聊,你且替我占上一卦。前些日子刑捕房的刚到了一批陈年普洱,今日来得匆忙,改天我给你带来。”
秃顶老者仿佛终于回过神来,这才望向谢贻香,摇头说道:“三小姐居然会来求神问卦,可见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然而比起不久之后的天下大乱,人间化为炼狱,鲜血汇成汪洋,此刻的区区一个撕脸魔,又算得了什么?”
谢贻香一听到“撕脸魔”三个字,也顾不得其它,连忙说道:“不错,正是为了如今京城中那穷凶极恶的撕脸魔,我已立誓要将他缉拿归案。你倒是帮我算算看,到底要如何才能捉到他。”
秃顶老者毫不思索,随口吟道:“捕兽于渊,求鱼于天。世人皆有罪,无罪亦不冤。”
谢贻香在心里默念数遍,不禁脸色微变。秃顶老者的前两句话浅显易懂,分明是说自己缘木求鱼,竹篮打水,抓不到撕脸魔;至于后面两句,不过是故弄玄虚的空话。
当下谢贻香微一定神,立刻展颜道:“即便你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但你方才不也说过,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命运能否改变,所以你方才这几句话只怕做不得数。”她伸手紧握腰间的乱离,沉声说道,“就算真是命中注定,我也要逆天而行,沿路杀佛杀神,缉拿撕脸魔归案。”
秃顶老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继续抬头仰望。此时暮色已降,灰黑色的夜空中,稀稀朗朗地散落着几颗星。眼见老者这副摸样,谢贻香知道今日言尽于此,正要起身准备告辞,却听老者又开口说道:“承蒙三小姐青睐,这两年来接济了不少财物,让老夫这最后一段日子过得甚是精致。所以你今天前来此地,有些事原本也不该瞒你。”
谢贻香和这秃顶老者相交久了,知道他一向少言寡语,此刻听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知有异,不禁问道:“什么事?”
秃顶老者长叹一声,缓缓说道:“火生之于木,木尽则火熄。如今率木之岁星昏暗,木气已失,火终将灭于水中。”他见谢贻香一脸茫然,便伸出一根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食指,环绕四周一圈,最后指着自己身上那件朱红色的棉袄,苦笑道:“老夫的生机其实早已耗尽,只因五行属火,这才一直依赖这四周的木气为生,苟延残喘至今。如今木气之根源的岁星,已然失其正位,天下之木气都将衰减,即便是这满院之木,也无法继续为我续命。是以老夫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今夜将殁于水中。今后再不能同三小姐把酒畅谈,只得在此作别。”
他这番话听得谢贻香云里雾里,所幸最后这两句话谢贻香倒是听明白了,急忙说道:“你是说你要……你要……”一时之间,她竟想不出合适的措辞。
秃顶老者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指着星空,说道:“三小姐请看,夜空当中那颗暗淡无光的星宿便是岁星,俗称为‘太岁星’。如今其星光惨淡,几近于无,等它的光芒完全消失之时,必将会为祸世间,势不可挡,天下间万事万物都无法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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