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容瑾现在回想十年前莫一凡重伤倒地的那一幕,仍是胆战心惊的,而且,这种胆战心惊还伴随着惭愧和忏悔。
他当时没有报警,没有叫救护车,而是径直从莫一凡的包里拿走了自己的护照和机票,扬长而去。
从泰国曼谷返回上海的第一天,容瑾便在新闻里看到mo集团董事长莫一凡先生在泰国曼谷宅邸遭遇不明人员袭击,生命垂危。
之后,容瑾知道莫一凡被他的家人接回上海治疗,但时至今日仍未醒来,从迹象上看,他已成了永久植物人。
尽管莫一凡曾对容瑾百般折磨,但容瑾当时看到莫一凡生命垂危的新闻后,却心生后悔。
虽然从法律上说,他没有任何救助莫一凡的义务,但从道德的角度来说,他觉得自己当时应该做点什么的,这毕竟是一条人命,而且这样至少能够让不法分子早点落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继续逍遥法外,而且莫一凡会死吗?容瑾记得自己当时曾这么担忧过:如果他死了,自己算不算帮凶?会不会一辈子都活在这样的阴影里?而且莫一凡的儿子怎么办?mo集团怎么办?
2
“你为什么要在2022年2月4日下午五点四十八分离开房车?”陈国安问,打断了容瑾的回忆。
问询室里冷冽的光打在陈国安的脸上,让他看上去异常严肃。
“当时,导演和编剧找我聊次日的一个情节安排,他们和我的意见不同。”容瑾答道,他端坐在椅子上,依然穿着之前那身白净的戏服,刘海拳曲而柔顺地搭在额前,修衬着他柔美的脸型。他的一只手臂曲着,安放在深灰色的小桌板上,一动不动,没有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或者不自觉地颤抖,而是一动不动,就像静止的蜡像一样。
问询室苍白的灯光下,容瑾桌上的手和他整个人都仿佛玉雕一般,闪着淡淡的奶油色光泽,散发着他身上独有的香气。
陈国安其实一走进问询室就闻到了空气里异乎寻常的气息,但他一直以为那是之前哪个同事在询问期间吃了奶香芝士面包,他继续问容瑾道:“当时,你的妻子是否已经在房车里了?”
“是的。”容瑾如实回答。
陈国安咄咄逼问道:“你之前说,你特地为你的妻子叫了这一桌子的外卖,想要两个人好好一起吃个饭,但为什么导演和编剧一叫你,你就离开呢?而且如果和导演、编剧开会结束得很晚,你不就错过了和妻子一起吃晚饭的机会了吗?”
容瑾明白警察的意思,他淡淡地答道:“那是我的工作,我总不能让导演和编剧等我吃好饭吧?我也不是什么腕儿,而且我想我家人,我是说我的妻子会理解的。”
“这个粉饼盒是你的吗?”陈国安从自己面前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看上去极为普通的黑色粉饼盒。
“是的。”容瑾点了点头,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在警察询问是否要请律师时,说要自行辩护的,现在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对自己不利的话了,容瑾懊恼地心想:自己一会儿一定要和警察说要请律师。
“平时谁会用这个粉饼盒?”陈国安问。
“我会用。”
“你的化妆师顾昀呢?”
“顾老师?我想想……”容瑾抬起上目线,回忆着,琥珀色的瞳仁沿着问询室天花板和墙壁的边线转了一圈,朱唇微启。
陈国安做警察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询问相貌如此出众的演员。在容瑾抬起上目线回忆时,陈国安看到了这名演员伪装的高冷下漏出的一抹生动,心里突然一震,不知为何下意识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怎么可能是罪犯呢?如果他真的在这个粉饼盒里藏毒,现在的神情怎么可能还能保持地如此天真?
“哦,我想起来了。”容瑾微笑起来,像是寒冰突然融化,开出了艳红的腊梅,这笑容是如此明媚,以至于陈国安一度怀疑容瑾在那一刻已经忘了自己的妻子死了,而他自己正是嫌疑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容瑾柔声说:“几个月前,我们刚开始拍戏的时候,这个粉饼盒是我自己带到剧组去的,我的化妆师顾老师看到过这个粉饼盒,我记得她当时说这个粉饼盒的大地色色号不适合这部戏,所以她后来都带了自己的那套化妆行头来给我化妆。”容瑾说完后,脸上刚刚恢复的温度又消失了,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你们剧组不是有化妆间吗?为什么2月4日下午拍摄完毕后,你要回自己的房车卸妆?”陈国安问。
“我担心我妻子随时可能会来,我们之前约好了一起吃晚饭,我不想让她等我。”容瑾咬着下嘴唇,像是在犹豫是否要说接下来的话。
陈国安看到这一幕,觉得这个人演《霸王别姬》的程蝶衣实在太合适了,他眼里的哀婉其实早已不动声色地浸入了这间问询室,感染到了自己和速记员。
速记员是个名叫高扬的年轻人,由于问询室突然陷入静默,便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师傅陈国安,顺着陈国安的视线,他也看到了容瑾的踌躇,不由和陈国安面面相觑。
容瑾轻叹一口气,凝视着两位警官,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们已经料定我是杀人犯,就没必要再问了,直接给我定个罪名吧,我早就该死了。”
虽然容瑾的语气听上去仍像是个糯米团子般软糯,但他的眼神却很坚定,不过这种违和感却让人觉得容瑾似乎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正稚气未脱地向父母承诺将来会成为一个有所作为的人。
“我们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你有罪,我们只是在询问情况,请你如实作答。”陈国安的语气依旧稳若泰山。
容瑾微微前倾了一下身体,几缕拳曲的刘海垂了下来,但被他的睫毛挡住了去路,交织在了一起,他眼神清亮地凝视着陈国安,郑重道:“我不可能杀我的妻子的,我一直都觉得我和我的妻子已相伴相守了几个世纪,不可能因为她要和我离婚,或者因为她不愿意承担离婚赡养费这种事情而杀她的!而且我的妻子和我说了,她是被人逼迫和我离婚的,你们现在更应该找出那些逼迫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