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周末,天气很好。
桑丫接到一个电话,是那个喝醉酒之后曾跟她接吻的女生打来的,她说,几个同学今天想一起去公园玩,问桑丫去不去。桑丫说没兴趣,拒绝了。
接着,她一个人离开家,坐上公交车,漫无目的地转悠。她不愿意在家里听妈妈唠叨。
公交车在公园站停下时,她戴上草帽下了车。
她不愿意和那些同学在一起逛公园。从小到大,她一直不太合群,只喜欢独处。
公园在市中心,人挺多的。
桑丫走进去,找了一块草坪,坐下来。
这时候是四月,花草娇嫩。风软软的,闻起来无比清新。
这里很安静。桑丫旁边只有一个小男孩,在观看地上的蚂蚁。这群蚂蚁的个头很大,桑丫甚至看见了它们的眼和嘴。它们有它们的生存手段,有它们的交流方式,有它们的分工,有它们的秩序……只是它们不知道,此时有人在观察它们。如果,把蚂蚁比作人类,那么小男孩是什么?
小男孩的眼里突然露出杀机,他伸出两根手指,捉住一只蚂蚁,一下就把它捏死了。那是一只工蚁,它刚从外面采集食物回来,就像前面提到的那个女工,正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它不知道,半空中突然出现一只手,转眼就要了它的小命,正像那个女工,不知道在死胡同的第五个拐弯处,有一个直击雷会劈死她。捏死蚂蚁的是小男孩,劈死女工的那个直击雷的背后是谁?
小男孩看来看去,又选中了第二只工蚁。这只工蚁的死也是必然了,因为小男孩的手已经伸过去了……
桑丫喊道:“小朋友!”
小男孩立即缩回手来,抬头看桑丫——这个人类的偶然事件,改变了第二只工蚁必死的命运。
桑丫笑了笑,问:“你几岁了?”
小男孩说:“八岁。”
如果那个神秘力量在劈死下夜班女工或者修鞋老头的一瞬间,它的一个同类突然在背后叫了它一声呢?
接着,小男孩低头寻找那只工蚁,却认不出它了。他的手又伸向了第三只工蚁。如果第三只工蚁被捏死的话,应该纯属偶然,但是,刚才那个时间,桑丫必定要打断小男孩的行动,现在,第三只工蚁的死又是必然的了……
桑丫正想再一次叫住他的时候,有人喊道:“桑丫!”
桑丫回过头,就看见了那个约她出来的女生,她和另外几个同学一起走过来,说:“你不说你不来吗?”
桑丫抱歉地说:“我等个帅哥。”
那个女生说:“哈哈,明白了,原来有约会!我们一起等他吧。”
桑丫说:“别捣乱,拜托。”
那个女生说:“我们几个现在都变成了重友轻色,看来老啦。”
在她们寒暄的时候,那个小男孩捏死了第三只工蚁,高高兴兴地跑开了。
几个同学离开之后,桑丫坐下来,继续观望那些蚂蚁。
如果桑丫的几个同学没有走过来,如果桑丫再一次阻止小男孩,那么,第三只工蚁就捡了一条小命,而死亡的厄运就可能落在第四只工蚁头上了……
蚂蚁不可能了解这些事。
即使它们有宗教,有哲学,也永远不可能了解人类的存在,不可能了解人类的电脑、情感、字典等。
换一种思维,如果我们这些活在尘世上的人,都是书中的人物,那么,作者是谁?谁在安排我们的生死?谁在安排我们的悲欢离合?谁在安排我们的鸿运与厄运?
看了一会儿蚂蚁,桑丫抬起头来,遥望北方。
那是和爸爸相反的方向。
这时候,她和娄小娄已经相识一个多月了。他是一个中医。两个人经常在网上聊天,不过,他们没有通过电话,没有发过照片,没有看过视频。
他和她互相都是模糊的。
桑丫喜欢这种感觉。
离开公园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公园大门口,有人在录像,应该是电视台的人。围了一些路人看热闹。
桑丫从旁边绕过去,却被电视台的人拦住了:“你是中学生吧?我们想采访一下,你喜欢刘德华吗?”
桑丫用草帽挡住了脸,说:“对不起,我不认识。”
然后,她就匆匆走了过去。她觉得作为一个路人接受采访,在电视上显得挺傻的。她不知道就是这个镜头,救了她一命。
当天晚上八点二十分,这个节目在花都电视台娱乐频道播放了,是个专题,《说偶像,说粉丝》。
桑丫关掉电视,回卧室看书去了。
她虽然是个中学生,却从来没有崇拜过明星。她有她的姓名,她有她不同于其他人的经历,她有她的梦想,她有她的指纹,她有她的个性和脾气,她是她。一提起粉丝,一个尊贵的个体,马上就变成了缺乏个性特征、盲目从众、没有五官的一群了。粉丝,没有骨头,软软绵绵;没有韧性,一拉即断;没有滋味,跟什么在一起炖就是什么味道……
粉丝的前身是土豆。
桑丫觉得自己可以是一个平凡的人,可以是沉默的大多数,但是她永远不可能成为谁的粉丝,她宁愿做一个土豆,绝不会被某种狂热的风潮摧残成丝丝缕缕。土豆是完整的,尽管它藏在地下,不为人知,那也是一种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的低调。
她家的电视关了,千千万万家的电视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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