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相顾良久,天气微明之时,宫中的幼军又开始了搜捕行动。
因为顶走了牛玉和怀恩,皇帝无奈,天明之时只能派蒋安去协理幼军拿捕奸贼事。蒋安得此一令,自然无比风光,他在宫中自然有自己的党羽,于是也一并带上,数百人大摇大摆,神气十足的配合着幼军和锦衣卫在外朝拿人,没过一会,就是惨呼声连连响起,而吆喝声,斥骂声,此起彼伏,甚是热闹。
皇帝看的直摇头,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倒是皇太后携手皇太子,就在奉天大殿的残骸上观察着宫中的动静。一队队持矛荷戟的甲士列队而过,然后便是一阵鸡飞狗跳,接着就可以看到甲士们追逐反乱宦官的景像,有敢抵抗的,自然立刻是乱矛戳死,要不然,就是被砍成肉酱一般。
太后倒没有什么特异的表示,皇太子却是看的津津有味。良久之后,太后看着孙儿如此表现,只得叹一口气,转回身去。
“太后,孙臣有什么事做错了?”
看到太后不愉,太子倒也乖觉,连忙也跟进来。
“你要做对了,”太后和颜悦色的道:“怎么深宫之中,你的亲军如此拿人杀人?”
“他们是乱党……”
“那也不能由着他们乱来。”太后大怒,语气自然也是变的凌厉起来:“国家立此宫殿七十年,还是头一回有甲士入内,老身入土之后,都不知道如何和宣宗皇帝交待!”
太后震怒,殿中人自然都上趋奉而出。等人全出来之后,盛怒中的太后却又换过了颜色,想了一想,便向着皇帝道:“城中情形如何?”
今天宫门和九城的城门仍然没开,不过,皇帝知道外头的情形,就是把外头的奏书塞进门内,或是用吊蓝把人吊进来,所以大约城中情形还算明白。
当下毕恭毕敬的答道:“城中还算安稳,曹钦等人已经全部伏诛,石亨等人也被斩首。乱党鞑官,首级悬于各城,以震慑不法。”
太后对这些处置也很赞同,但她是女中豪杰,早就感受到了潜藏的危机。只是此时此刻,她也知道不便表露出来,当下便点头道:“很好,这都是张佳木之功,皇帝,要厚赏!”
“是!”皇帝对他这个娘亲是佩服到骨子里的,当下也不动声色的大声答应下来:“请娘娘放心,一定会厚赐重赏功臣。”
“嗯。”太后微一点头,接着,便又心事重重的道:“城中不少百姓是一日不做不得钱,举家就有断炊之忧的。细民百姓,一文钱也为难死了。乱了这么久,听说正阳门那里还烧了不少民居,可传谕给内阁并顺天府,酌情抚恤哇。”
“张佳木已经在办了,东西南北,四城在各处开设了十几个粥厂,施粥济民。正阳门的火灾被烧的民居,锦衣卫赔偿修复,百姓也有银子可领,所以,没有百姓成流民,亦无怨言。”
太后想到的,都被张佳木做了个干净,这一瞬间,这个曾经给永乐皇帝当过孙媳,侍奉过宣宗皇帝的可以被称为曾经女主当国的女中尧舜也是迷茫了。
“皇后,来与朕一并扶太后进去吧。”皇帝自然知道母亲的感受,好在适才他与皇后计较一番,心中有了准谱,倒也不是很慌。
最不济的,大乱平定,内宫毫发无损,外廷也没有多少损伤,这是一件异常值得欣喜的大喜事。
夫妻夫一并扶着老太后,皇帝款款而言,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说到最后,皇太后眼中熠熠生辉,等到了内殿坐下,皇太后才首肯道:“就是这样,这样才是正办。”
她看向眼前帝后二人,大为嘉许,笑道:“吾儿有此佳妇,更复何言。就按皇后的意思办吧,很好!”
皇后倒是老大不好意思,连声谦谢。
“你们都很不错。”说着,老太后又阴沉了脸,只道:“不知道我还能过几年?但皇太子很不成器,社稷将来是一定要托付给他的,但他越来越不成话。皇帝,你要好好的管教!”
皇太子是不大成器,特别是现在宠爱万氏宫人,在深宫中嬉戏为乐。
但皇太子亲近儒臣,和李贤、彭时等人的关系很好,在皇太子身边还有一群年轻的翰林官员,其中有不少佼佼不群的人才,这一点,皇帝也是心知肚明。
老实说,也是他故意在皇太子身边多安排一些得力的儒臣,以让太子得到这些人的赞扬和拥护,太子储位稳固,他的帝位法统自然也相安无事。
这一节,皇太后也是清楚,所以才有社稷非皇太子莫属的话说出来。
当下也只能勉强答应下来,只道:“儿子一定好生管教,回头就教他去背书默写,完不成功课,连东宫詹事府的人一并重重处罚。”
“嗯,就这样吧。”说了这么半天,皇太后亦是疲乏的紧了。她抿着嘴,看向殿外,良久之后,才用迷惑感慨的声音道:“不到两年功夫,怎么就是这样的结果?怎么呢?当真是怪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大殿深宫之中,这样的呓语般的感慨自然传不出去,只是在幽深静谧的深宫之中不断的飘浮,回响着……
……
深宫之中除了偶尔看到一小队一小队的幼军将士在杀人和抓人外,很难体会到外城的“平静和安宁。”
粥厂确实开设了,有不少百姓无衣无食,如果没有救济,就有饿毙冻死之忧,所以在四城各处开设了十几个粥厂,由顺话府的官员和差役负责此事。
他们敲打着粥锅,派出差役打锣通知百姓出来领粥,要是往常,得用长鞭不停的抽打才能避免领粥的人把粥锅给撞翻,同时也得用鞭子才能把那些挤成一团的人给赶来。
今天却是与往常不同,锣敲的山响,人也吆喝的嗓子都哑了……但出来领粥的百姓着实没有几个。
三三两两的人,拿着青色或蓝色的粗瓷大碗,溜边儿在没化开的雪地上走着,白色的雪混杂着穿着黑灰色棉袄的人,这景像要多惨淡便有多惨淡了。
搁往常,大伙儿猫在太阳底下,看着人领粥,小孩子吵吵闹闹的,大人有气无力的喝斥着,再加上皮鞭响声,用大勺子舀粥时的哗哗声响,虽不说多舒服,但好歹是市声,人声,人在一边听着,自己也懒洋洋的,不愿想什么,也不愿做什么。
可现在就不同了,整天整夜的杀戮说是结束了,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血红,血迹把洁白无暇的雪地给染成了可疑的腥红色,同时还有人的身体被拖拽的痕迹,这就已经足够吓人,还有城头上那些成片挂着的人头……再胆大的人,也给吓傻了!
况且,乱子还没彻底结束。
几千幼军和锦衣卫配合一处,以超过万人的规模在城中搜查斩杀乱党。
海宁伯董兴、东宁伯焦礼、怀柔伯施聚、宣城伯卫颖全部被擒拿,发白苍苍的老头子伯爵低下了头颅,他们被关押在北所,与他们一起被关押的则是三品以上的武官。
南所和北所全部都关满了犯官和他们的直系亲属,犯人太多,临时征用了刑部和大理寺的监狱,把普通的犯人送到了顺天府,一天一夜之间,超过了五千人被投入了大小不一的监狱。由于是全家被抓,很多犯人连一口饭也吃不上,一直到半夜,还是张佳木想起来吩咐各处给人犯送饭,这些人才从饥饿中解脱出来。
男人愁眉苦脸,后悔站错了队,女人则不停的低声哭泣,孩童们则哭闹不休,因为从舒服温暖的家中被关到冰冷的监狱中实在叫他们受不了。
但这已经算是幸运的一群,更多的不幸在等着依附于曹石势力的武官。
都督杨钦、李英等高官被斩首,家人被全部斩杀,鲜血从这几个武官的府邸中流出来,从高高的石阶上直流而下,一直到染红了大街为止。
都督箫云彩被从自己床上拖下来,然后用马队一直拉了五六里路,浑身血肉模糊,等到彻底无人认得出他是谁之后,才断了气。
游击李明和千户张华被活活杖毙,沉重的大杖打人的声音和低沉的呻吟声吓的四周的邻居魂不附体,整夜无法入睡。
到处都是执着火把抓人的锦衣卫,他们疲惫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兴奋和狂热,在整夜的奋战中,锦衣卫们失去了自己的同僚和朋友,现在,是他们报复的时候了。
比起创造,毁灭更叫人兴奋。比起仁德,杀戮更使人愉快。
事变第二天入夜之后,陈逵又从西官厅赶到东官厅,按花名册点名抓人,落在他手中的还算幸运,很多人事后也确实觉得如此,甚至在一两年后,有人悄悄的给陈逵建生祠。
因为陈逵只是奉命抓人,清除异已份子,安抚军心,而在东西两官厅外,在军营外的那些官员们,不分文武,落在复仇的锦衣卫手中时,他们才是真正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后悔与痛苦。
此时唯一令人觉得渴望得到的,就是宽恕,而唯一能有权力宽恕的,也只有一个张佳木。(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