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事与愿违,守备隆宗门的宦官头领一进来,在场的太监们都知道必有事情发生,于是眼睛也一路盯着,皇帝也心知如此,于是挥一挥手,底下玩杂耍的小宦官们就退了下去。
“何事?”
“回皇爷,”守备躬身答道:“是锦衣卫指挥使臣袁彬并指挥佥事臣哈铭一同至隆宗门请见,请皇爷示下,见还是不见?”
“都这早晚了,”皇帝先看看天色,天已经黑透了,不管这两个大臣来是有什么事,一会儿也是出不去了,只能在外朝找一处朝房歇息下来,等明儿开了宫门再出去。这么急着进来,倒是真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事,皇帝一想,便点头答道:“叫他们进来吧。”
这会儿乾清宫附近已经有不少宫女伺候着后妃等着进来,明不同清,乾清宫还是天子正寝,坤宁宫是皇后正寝,后妃就在乾清和坤宁两宫左右住下,皇帝或是召幸,或是临幸,都没有一定之规,这会儿皇帝在燕乐消闲,有头有脸有身份的后妃不等宣召就能过来伺候,这会儿皇帝一召外臣进来,后妃自然不便再上前头来,只能等着。
太子母妃周氏最近刚加了皇贵妃,风头正劲的时候,但一声令下,她也只能在乾清宫外等,绝不能擅自入内,倒是皇后不知道,仪驾过来,乾清宫的人当然不能拦凤驾的去路,于是就看着皇帝的銮驾慢慢悠悠的进去了。
“咱们就不能进,偏她就行。”周贵妃现在脾气大的很了,眼瞅着皇后进去,一股怨气却不知道往哪里撒去,在轿中恨恨跺脚,骂道:“咱们哪个牌名上的人,跟在人家后头做什么,回去!”
“是是,回去,回去。”
太子名份上是钱后所出,小时也确实是抱在皇后的宫中教养,但无论如何是周后亲出,这一层关系倒是抹杀不掉,于是万氏也常在周妃身边伺候。她知道这个主子器小量窄,等闲绝不能得罪,凡事也要顺着说才行,于是便先叫小宦官们把轿子往回抬,一边走一边又拱火道:“前儿有人进了两支金凤钗,一支镶的红宝石,一支是绿的,红的就没轮着咱们,奴婢想想真是好笑,偏咱们就使不得红的,就配用绿的?”
这话一说,更是火上添油。原也是万氏觑准了周妃的心思,所以故意为之,倒不是要与皇后为难,而是借着这件事成为周贵妃的心腹,她现在已经是太子离不得的人,但皇帝是巴结不上,皇后则生性简朴,端庄自重,万氏这样的人根本近不得前,要是她适才的话说给皇后听,只怕当场就得叫人来打死,最不济,也要发到浣衣局去,受一辈子活罪再活活累死她不可。
果然,万氏的话一说完,周贵妃就气的面若金纸,差点儿就吐出口血来。
周贵妃的心思倒不难猜度,钱皇后是正室,而她则是一个妾侍,但正室无出,妾侍却是生了儿子,固为国本立为太子,将来皇帝大行,她一个太后是稳稳当当到手,而到时候,皇帝是自己亲生儿子,钱皇后就算也是太后,想来也是远不及自己有权有势的风光了。
想想现在孙太后和会昌侯一家的际遇,周贵妃的心里自然也是热辣辣的。要是拱动皇帝废了钱皇后,现在就当上后宫之主,她的家人自然也是封伯,将来当了太后,再加侯爵,当年彭城伯家,现在会昌侯家,将来周贵妃家难道就比前两家弱?
当然,这种心思藏在心底,不是极亲近的人不会知道。毕竟钱皇后和皇帝一并幽居南宫,同甘共苦,皇后还为皇帝哭瞎了一只眼,皇帝对皇后的感情也是人尽皆知,皇后用红,后妃用绿,周妃的一点点小心思,便也就是从这一点点小细节中看出来了。
“哼,”周贵妃气急反笑,冷哼一声,只道:“咱们走着瞧吧!”
“对了!”她又向着万氏道:“和你小爷说声,没事别到坤宁宫去,叫他只管到长春宫里来,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他就是了。”
万氏知道皇太子和钱皇后虽然不是亲生母子的关系,但自小抱养的亲情也非同等闲,她顺着周妃,只是因为知道周妃难惹,而皇后不难对付,但公然离间,叫太子不亲近皇后,她却也是没有这个胆。
太子的皇位,还真的远没有周贵妃想的那么牢固呢。
她含糊答应着,打定了主意,这件事做不得,只能拖着,慢慢儿再说吧。只是,周贵妃与钱皇后不合的种子已经种下,而且浇灌肥水,茁壮成长,将来成为参天大树的时候,连万氏也被缠在其中,头疼之极,彼此相斗相争,下了世还在纠缠礼节,起源就是她今天的这几句话,事后想起来,真的是哭不得笑不得了。
……
钱皇后仪仗进来的时候,袁彬和哈铭已经进来了。两人拜了皇帝起身,袁彬主讲,哈铭打边鼓,说了没多少句,皇帝已经是脸上变色,便是向来不问外事,以防有后妃干政的钱皇后也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哈铭和袁彬也是老熟人了,帝王对他们以友待之,他们对皇后也是以嫂母而敬之,当年在南宫,外人不得入,只有这两人是铁杆的太上皇一派的人,偶尔进去几回也是带着贽献,所以,不仅皇帝待他们如友,便是皇后亦是如此,久而久之,也是不避他们了。
“咦!”袁彬和哈铭亦是故意惊呼一声,两人跪下,口中道:“未见娘娘在此,臣失礼了,死罪,死罪。”
“罢了,你们两个!”皇后笑道:“彼此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多礼。”说罢,等两人起身,皇后敛了笑容,问道:“你们俩,说的是真的罢?”
“是,”袁彬从容道:“自然是真的,皆是臣亲眼所见,并无一点矫饰失实之处。”
“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皇后斟酌着道:“你们过来,是自己的意思,还是锦衣卫都督的意思呢?”
“是臣自己的意思!”提起张佳木,袁彬气不打一处来,他怒道:“张都督胆怯怕事,不敢言总兵官并忠国公之非,所以,臣自己过来了!”
“嗯,吾知道了。”皇帝和皇后使了一个眼色,彼此会意,他打断了袁彬的话头,笑道:“袁彬,你又沉不住气了。”
“是,”袁彬知道自己失言,俯首躬身,答道:“臣太大胆了,请皇上治罪。”
“不必说这些套话了罢。”皇帝道:“听闻此事,吾亦愤怒,甚至是骇然。国朝养士百年,此事居然没有人报上来,除了你们,居然无人敢和吾说,而大同总兵官如此大胆,当真是岂有此理。这件事,吾饶他不过,你们放心就是了。”
论起石彪的行径,说不反亦是反,活命的机会没有,死罪难逃。但这是皇帝斟酌的事,是容他一回,还是断然处置,只要皇帝知道,乾纲独断,也就是了。
袁彬和哈铭放下心来,再说了一会闲话,两人起身,打算告辞而出。
“你们也难得进来一次。”钱皇后拿出主人嫂子的身份来,劝他们道:“这会儿出是出不去了,在这里赐宴吧,和我们一起,吃罢了送你们出景运门,到外面找个地方歇息一晚上再说。”
“听说这几天要对辽东增兵,”哈铭从容道:“臣二人商量好了,到兵部朝房歇一晚,听说怀宁侯也在,挤挤就是了。”
按例,大臣出兵,领了兵符就不能回家,因为士兵已经在大营集结,兵部筹备好粮草,规划好沿途行军扎营的地点时段,前站差官粮台先行出发,下发安家银子,军饷齐备,再领了军械战马火铳铠甲等军国利器,接下来,出征的总兵官就能率部出发了。
因为军营在城中,军队集结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没有兵符不准调兵,而且兵也不会听从指挥,所以兵符一旦下发,领符者就得宿于朝房之内,开拔的时间一到,就直接出城上路,战事一完,回师之后缴还兵符,以防有人手握重兵而做乱。
这是一项很完善详尽的制度,有明一代,没有人能掌握禁军而做乱,最多是自己府邸私养的死士家丁,想成建制的使用军队做乱,或是如唐朝的左右神策中尉那样拥兵自重,废立皇帝谈笑般就办了,或是如南宋那般,宰相再掌枢密后政权兵权在手,皇帝也受权臣的掣肘,以致大权旁落,总之,明朝在大小相制,防微杜渐等诸多方面,都已经超出了前代各个皇朝,在制度上来说,是很完备了。
这阵子辽东很是不稳,孙镗要奉命出征,三大营和河南直隶班军共三万余人归他调遣,天明出城,今儿也算巧,孙镗的朝房早就准备停当,也便宜了这两个闯进宫的人。
“罢了,我们夫妻在此,他们吃了也不安稳。”朱祁镇劝住还要留这两人的皇后,笑着道:“你们去吧,明早朝会时再上来,有话到时候再说。”
“是,臣告退!”
哈铭注意到皇帝还是用“我夫妻”这样的民间说法来形容自己和皇后的关系,他倒是没怎么注意皇帝的脸色,只是很欣然的拜舞下去,随着袁彬一起道:“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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