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增毕竟是见多识广,徐穆尘说完之后,他就笑道:“想来也没有什么,也就是闲谈说到了,说他们形迹可疑,现在也没有什么实证,我等在场中又有什么办法?”
他又想了想,接着道:“你亦不必揭破此事,总之,等出场之后,看看有没有异常再说。再说了,佳木是什么人,比消息灵通,还能和他比?你把几个人的号舍记下来,我敢保,三日之内,祖宗八代也查的清清楚楚。”
“这个倒是了。”徐穆尘一想也是,他是打算给张佳木效力的人了,锦衣卫的厉害之处当然也是清楚的很,这年头的锦衣卫当然没有什么先进的侦察手段,但靠的就是肆无忌惮和没有约束的权力,再加上经验丰富又足够的人手,别说三天了,最多一天时间,那几个举子的详细情况就会摆放在张佳木的案头了。
尽管如此说,但他心中还是略觉不安,可是又说不出什么来。
当下有点讪讪的,和王增又闲扯了几句,徐穆尘就道:“时辰不早,我还有一题,王兄似乎也是,不如把文章写完了再说也好。”
“嗯,也是,兄请自便。”王增看出来徐穆尘有投效锦衣卫之志,他颇不以为然,文官一旦到锦衣卫这种地方效力,名声可就毁了,同年什么的也就没有了来往,虽然张佳木看起来显赫,但厂卫就是这样,皇帝信任,就是举荐个尚书也不是太难的事,但如果得罪人太多,一失信任,立刻就是破家身死的下场!
王增这些天冷眼看下来,张佳木毕竟是张佳木,行事果决之余,又不乏机变和仁德,所以虽然用事已经不短时间,但除了那几个老对手,基本上也没有添什么新仇家,所以有些想劝的话还没说出来,彼此心照罢了。眼前这位,有心想劝两句,但又怕交浅言深,凭白得罪了人,而且传到张佳木耳朵里,也很不光棍,不是朋友之道。于是想了再想,到嘴边竟是无话可说,场面略显尴尬,于是和徐穆尘拱一拱手,两人分开,继续做题。
这一次,徐穆尘的心再也定不下来,从午后咬牙切齿的开始写,腹稿到傍晚才定了下来,遣词造句时艰涩无比,半天才能成一句,等一篇文章草草写成时,天色早就黑透,晚饭也送了过来,他也无心享用,只略吃了几口,就一壶接着一壶的喝茶,等文章出来,自己看了一遍,徐穆尘摇头苦笑,心道:“这般文字,如何能中?”
心中烦闷,好在之前做的几篇都很不错,一篇不成,不妨推倒重写。时间还早的很,有不少举子也就是完成一题一诗,到交卷的时候能草草完篇就算不错。贡院这里,一场三天的时间对文思敏捷的人当然是太久,但对普通大众来说,时间不仅不是太久,相反,还有不足之感。
徐穆尘原本交卷极快,今天如此,心情当然颇为烦闷。听听不远的打更报时声响,时辰已经不早,马上就要起更,他喝水太多,心里一烦,将笔一掷预备去茅房出恭,谁知用力大了一些,那笔上狼毫着墨很多,一下子就污了写了满满一张纸的草稿上头,徐穆尘气急反笑,将背一舒,骂道:“真真蠢才,蠢才!”
心中烦忧无可排解,索性就出了号房,反正做的也不满意,拿起来团掉一扔算了。
号舍之外已经是漆黑一片,只是那挂着号舍两头的羊角风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春夜风大,灯烛都被吹的摇摆起伏,偶尔看到有人路过,照起长长的人影,教人只觉得诡异阴森,想想贡院里的各方神道,恩怨二鬼,真是有畏惧之感。
现在正是快起更的时候,大多的士子都在休息,只有少数人还在挑灯夜战,从一间间号舍过去,神态各异,小小贡院,也是人间百态,各自精采不同。
一路看过来,徐穆尘心中的烦忧也少了不少,只是心中有事,不免还是神情郁郁,路过早晨的那几间号舍时,徐穆尘心中一动,忍不住放轻脚步,一边走,一边伸头探脑的打量。
倒也是怪,三间连号里头空空荡荡,什么也瞧不着,支的铺板和写字用的板都好好的放平了在号舍里头,火烛,毛笔,试题草纸,还有装着吃食杂物的考篮,这些东西倒是一应俱全,都是好好的放在地上,但除了这些杂物,号舍里头的人倒是一个也没见,只留下杂物和空荡荡的号舍。
没来由的,徐穆尘只觉得心中一沉,暗自道一声:“坏了,这几个贼厮鸟不知道干什么阴私勾当去了。”
其实号舍无人也是常有的事,出恭放茅,解闷闲聊,甚至喝酒取乐,都不算什么太稀奇的事。有人笔下快,两天不到就写完,但没有开门放人时就只能在里头等着,闲着无聊,当然四处转悠,找些事来解闷。但徐穆尘心里清楚,眼前这几个人,绝非这种情形,早晨见他们,一个个卷上雪白,都不曾着墨,他倒是不信,就这么一点时间,就能写完三题一诗?这般捷才,早就是名闻天下的人物,这几个号舍中人,他也略打听了一下,虽然也是山西来的举子,他和年锡之是听也不曾听过,如此这般,就能这么快把卷子写完?他却是打死也不信!
心里起了疑,徐穆尘索性不去屎号,就顺着这几个号房一直向前,走到永巷西头尾端,先听到几人说话的声响,接下来,鼻中感觉异样,嗅了一嗅,徐穆尘神色一变,他已经闻了出来,鼻中味道,是桐油!
若是一般人,此时自然是大叫起来,但徐穆尘毕竟不是凡俗之辈,不然的话,张佳木也不会看中于他了。局势险恶,他只是偷偷探头一看,果然,那几个举子躲在暗处,手中每人都是鼓鼓囊囊的一团物事,借着角落里的羊角灯的微光一看,却是浸透了桐油的棉布,还有一些火镰火石的引火物。
一看之下,饶是徐穆尘自制功夫甚强,还是忍不住汗毛竖起,只觉浑身一紧,差点儿就叫出声来。
这几个举子甚是歹毒,这贡院的号舍除了底座是砖砌,上面的顶棚,隔板,木栅,几乎全部都是木头所搭建,而且时间久了,都干化的厉害,春天又少雨大风,有这么一些浸透了桐油的棉布引火,四处一丢,只消片刻功夫,贡院之内非燃起泼天大火,断然施救。
虽然贡院中到处都有一人多高的大缸,里头储满了水,就是害怕失火时难以施救,但那是正常火灾,偶有举子不小心,或是翻了烛,或是倒了炉子,一旦有警,附近的号军提桶来救,一般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倒是正统年间,贡院施火烧了一排号舍,也死了几个举子,当时皇帝尚且年幼,王振用事,知闻此事倒没有怎么样,就是责罚了当值的锦衣卫官员和贡院号军,再有,就是监察御史和几个主考官,因为当时指挥使马顺是王振的人,自然会加以维护,当时正是王振一手遮天之时,这件事也就这么算了。
现在这样,几个举子用引火物这么一点火,火借风热,立刻就是无法扑救的大火,火势一起,这贡院几乎全是木制建筑,又有几千举子,这么一乱,到时烧死的人,可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历史上明朝贡院在天顺七年有过一次大火,烧死的举子有几十过百人,因为事出突然,监察御史又碍于规矩,没到时辰绝不开龙门放人,结果火势虽然不大,烧死的人却是不少,今天又是有人故意纵火,真的烧起来,死的人可就不止几十上百这么简单了。
那几人却不提防有人在暗中窥视着他们,春夜寒气颇重,几人猫在这里也不短时间了,其中一个矮胖子禁不住搓了搓手,低声道:“怎么样,现在能动手了吧?”
“还不成,”有个瘦子气度沉稳,显然是这几人的头儿,他摇着头道:“还早,贡院外头有人接应,但里头的号军咱们可没办法,遇上了,脱身不得,抓了砍头,就是抓不住,烧死自己也是挺冤枉的不是?”
“说的到是。”胖子呵呵一笑,答道:“还是大哥说的是了,不过也真难受,咱大字不识一个,居然冒充举人老爷,有号军过来还得装模作样提着笔,一字不能写,味道可真是怪透了,这种差事,下回还是不接为妙。”
“接不接由得你么?”当大哥的毫不留情的训斥:“巴结上这差使,办好了,上头还能亏待了咱们?你不知道么,多少人想给大人效力,只要被相中了,这一生的荣华富贵就跑不了了。”
“大哥,”另外有人接口:“我总觉得悬乎,这可是和更大的人物做对头,事成了,上头会不会?”
说虽然没直说,但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贡院一烧,当然是主持关防大局的张佳木责任最重,但以现在帝宠不衰,处分难免,但会不会就此失宠,还很难说。如果失意不失宠,张佳木必定会疯狂报复,一旦查了出来,在场的人难逃凌迟之刑,后头主使的人,也非得大倒其霉不可。
这么重的责任,出事之后,会不会被灭口,那可就是见仁见智的事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