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两进的小院,也是当年太爷爷手里置办下来的,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院子小小巧巧的,大块的青砖铺地,有两座花台,种着一些芍牡丹之类的花卉,中间是一株有了年头的夹竹桃,院子四角摆放着一些盆景,不算精巧,只是雅致的俗物罢了。
正房的两角还有两个大荷花缸,一则储水,用来防备火灾,二来也是用来观赏。
整个院子并不大,院墙也是有了年头了,墙上的粉涮看起来斑驳褪色已经很久没有粉过,角落里的墙砖都露了出来,碎碎杂杂的长满了绿苔,看起来很不体面。
住人的是第一进,进了正门的小小门房倒座就是正院上房,三间上房,一明两暗,中堂会客,供奉祖宗遗相,两间暗房建成了暖阁住人。
上房的左右两侧就是东厢和西厢,也各有三间,东厢住的是张佳木,西厢则是老仆张福两口子住,地方大住不下,显的空落落的。
院子西侧有一座小月洞门,从夹墙过去就是后院,有几间小房,都破败不堪了,倒是种着几株花树,有两株腊梅已经开花了,艳而不俗,算是后院很好的点缀。
还有一个小小的辗子辗平的演武场,边上有一个架子,放着刀枪剑棍之类的武器,除了这些,还立着几个箭靶,用来练习射箭。
上房已经有动静了,老人睡觉不比年轻人,睡的早,醒的也早。特别是一年前老爷离世,刚过了五十就守寡,恐怕寒夜之中,辗转反侧,很难安眠了。
成年男子在当时就是一家的主心骨,张老爷子离世,而张佳木这个唯一的嫡长大少又很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的,前些日子好端端的又摔了一跤,差点没命。这么一来,徐氏安人把全部的精神都用在照料张佳木身上,每天几乎都围着他转,这会起来,张佳木如果不起来过去,恐怕母亲没多久就会过来看他了。
张佳木躺在床上这些天,家里上下不安。
虽然府里并不宽裕,但每天的药都是用上好的,吃食也是他头一份,每天问寒问暖都是发自真心,再加上原本灵魂的记忆犹在,实际就是两人合二为一,很快,张佳木就适应并且享受这种暖融融的亲情,陶醉其中。
老旧的房门吱呀声中,张佳木推门而出。他身形魁梧高大,臂长肩宽,一副武人子弟健壮的好身板,天寒地冻的,只穿着一件绣着五福图案的小袄和棉裤,也没有戴暖帽,只是束着网巾,扎住了长长的头发。
天虽亮了,头顶的天空还是青灰色的,依稀还能看到三星在望,深呼一口清新的空气,倒是有一种以前那副亚健康身体时没有过的爽利清醒的感觉!
他心里觉得挺痛快,恨不得喊上两声,很想对着天空叫一声:“大明朝,老子来了!”
肯定会被当成神经病就是了……
一家人吃罢早饭,还没说上两句话,外头门房的老头张福上来禀报:“大爷,外头有任家的哥儿来拜,说是约好了的,和大爷一起去点卯上值。”
“好!”张佳木精神一振,朗声吩咐道:“请他略等一会,我就出去!”
眼看儿子要动身,老太太却又把儿子拉住,再三叮嘱:“你在卫里,凡事不要强出头,事事谨慎小心,知道吗?”
张佳木心里知道,张家之所以越来越败落,吃亏就是在凡事不敢出头上了!
锦衣卫是什么地方,善良老实的人就等于是羊,锦衣卫里可是成群结队的虎狼之辈,羊入狼群,下场唯有被人连皮带骨的吞食下去!
但母亲垂训,做儿子的似乎也不必当面折辩,他低声答应下来就是。
徐氏一边说着,又用手摩擦着张佳木身上的衣服,苦笑道:“今年还没给你做新棉袄,看这件,已经穿的又透又薄!”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人家是买卖衣服的,张家曾经有几个厮养仆,但张佳木身上的衣服全是徐氏亲手缝纫制成,这真的是儿子身上衣,慈母密密缝,寸草之心,如何报答!
他只得宽慰道:“娘,儿子身上不冷,天天习武打拳的,身子壮的很哪。”
虽然明知儿子在空言安慰,不过当娘的心里还是好受了不少。徐氏也知道儿子说的是实情,正当年的小伙子,壮的小牛犊似的,天天习武不缀,身子确实很硬朗。
要不是前一阵子不慎摔伤,长这么大,还没有喝过汤药呢。
她含笑帮着儿子又整理了一下衣服,知道不便再耽搁,便即让他立刻去上值点卯。
当下告辞了千叮咛万嘱咐的母亲,回房换了赤黄色的长衫,戴上大帽,再佩上犀角带,系上腰刀,黑鞋白袜,这一身打扮起来,倒也精神爽利。
出了内宅门,到外院小客厅前远远看到任怨,一大早晨,也是一副精神爽利的样子。
兄弟两人见面行礼打了招呼,张佳木便道:“时辰还早,咱们脚上走快些,九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哈哈!”
一大清早,张佳木精气神俱佳,也感染了任怨,两人一路急行,大冷的天,没一会儿就走的额头冒汗。
锦衣卫按最官方的说法,是御卫上直,巡查缉捕。一个顿号,就不同于其余的御卫上直的亲军诸卫。
差事有三样:一,缉访京城内外奸宄,由本卫管卫官奉敕专管,领属官两员,旗校八十人;二,辑捕京城内外盗贼,由本卫指挥一员奉敕专管,领属官五人,旗校一百员;三,修理街道,疏通沟渠,由本卫指挥领属官三人,旗校五十人。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锦衣卫的人员,职责,已经不知道比当年扩大了多少倍上去。别的不说,就是京师六部,三法司,国子监,三大营,哪儿没有锦衣卫的人?东司房有用子丑寅卯时辰的铜印十颗,分掌辑盗校尉,每印一个档儿头,下管旗校若干,光是这个,就有正式的旗校几百人,下管的缇骑,帮闲,卧底,加起来真不知道有多少!
任怨和张佳木,就在东司房下管,每天跟着不同的档儿头承领不同的任务,就是从来没捞到好差就是了。
锦衣卫正式的衙门在大明门外西侧,与中军都督府等衙门在一起,不过,那里是入值上朝所用,平时并不用来办事。
从宣南坊出来,过正西坊,再绕过崇文门,京师里京营各卫很多,各有地盘,今天要去的是在城西的锦衣卫自己的办事官厅,路途遥远,可真是有的赶了!
道路情况也不算很乐观,京师原本也是规划的很好,横平竖直,依坊而居,但开国已久,京师人口早过百万。原本很宽阔的都被两边的铺子人家搭的房檐地基给侵占了不少,道路两边的水沟都是明沟,张佳木几个人一路奔驰过来,看到不少百姓都往路边的明沟里倒垃圾,脏的臭的倒的满沟都是。
到这会儿,张佳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大明京师的环境卫生要五城兵马司加巡城御史还不够,还得加上一个人见人怕的锦衣卫!
就这么闲聊天边聊边快走,跑了小半个时辰,天光大亮,太阳光也暖和了不少之后,总算是跑到了东司房的大门外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