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就可以当个青天老爷,嫉恶如仇,大刀阔斧,铲除恶弊,彰显人间正义?”邓弈接过她的话说,话说到一半他哈哈笑,笑得似乎停不下来。
楚昭没有再说话,只看着他。
“楚昭。”邓弈收了笑,道,“你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明君?你不过是被谢氏当做工具罢了,什么朝堂清明,真清明,你先把外戚赶出去。”
他还是认为她被谢氏说服,与谢燕芳达成一致了,楚昭诚恳道:“要清明也不是一下子能做成的,我这样做不是谢氏鼓动我,他们要是有把柄落我手里,我也严惩,邓大人,你有才能,谢燕芳也有才能,只要用得当——”
邓弈不想听这个,举着茶摆了摆:“不用多说了,你也不用对我说好听话,你心里怎么看我,我看得出来。”
楚昭气道:“我怎么看你啊,我把你当朋友,当先生——”
“当敌人。”邓弈接过她的话。
楚昭无奈道:“我知道我做的事你生气,但我不是针对你。”
邓弈摇头:“我知道你不是针对我,但你在戒备我。”他看着楚昭,审视着她明亮的双眼,“我知道皇后你不信我,我也从不要求你相信我,但你现在是在戒备我,我是哪里威胁到你了吗?”
戒备,威胁,他也提到这个词,楚昭还记得当时谢燕芳路途敬茶时的询问和审视,她心里轻叹一声。
她的心事藏得再深,外在行为也难免表现出来。
楚昭想了想,道:“梁蔷的事,我对大人是不满,不过你知道的,边军战事是我和我父亲的心血,我真的很在意,也很怕它出意外。”
“所以你相信我会毁了你的心血,而谢氏不会。”邓弈再次接过话道。
楚昭一怔,苦笑道:“其实并不是你的缘故——”
是该死的命运吧。
梁蔷的出现让她警惕,自然而然,也不得不警惕邓弈。
毕竟那一世,邓弈是萧珣的太傅。
这该怎么解释?
“皇后不用说了。”邓弈没让她解释,“这件事其实也没什么,娘娘是皇后,臣是太傅,君臣之间不满也好,不信任也好,戒备也好,都是理所应当司空见惯。”
还是生分了,不过这也没办法,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化解的,楚昭道:“我先前说过,不管有什么误会,我和太傅是一样的人,我们一定要——”
邓弈转着茶杯,打断她:“皇后,你既然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何必还来劝我做个好人呢?”
楚昭看着他,要说什么,邓弈抬手摆了摆。
“那些重复的话不用说了,我只问一件事。”
他似笑非笑看着楚昭。
“皇后,等陛下亲政后,你能放下这一切,回到后宫,只做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
……
楚昭回到后宫时,夜色已经降临,灯火璀璨,尚未走进寝宫,就看到内侍宫女乱跑。
他们笑着喊“皇后回来了。”
然后萧羽从殿内高兴地迎来:“姐姐你回来了。”
楚昭伸手拉住他,问:“吃过饭了吗?”
萧羽摇头:“我在等姐姐。”
楚昭牵着他走进殿内:“你就不怕我在外边吃过了?”看一旁的齐公公,“没告诉陛下我去见太傅了。”
她每次去哪里都会告诉齐公公,让他及时告诉萧羽,免得这孩子见不到她不知她行踪。
齐公公说:“告诉了,陛下还是要等。”又一笑,问,“娘娘,您吃饭了吗?”
楚昭是带着御膳过去见邓弈的,但因为谈话不欢,也没能像先前那样一起吃,她笑着摇头。
齐公公立刻抚掌:“陛下果然神机妙算。”
萧羽绽开了笑颜。
“陛下说娘娘你一定没吃饭,所以一定要等着你。”齐公公解释,“老奴还跟陛下打了赌。”
说着故作唉声叹气。
“老奴仗着知道娘娘带了御膳去,还以为胜券在握。”
楚昭笑问萧羽:“你怎么知道我没吃?”
这倒也不是故作惊讶,先前她也会跟邓弈一起用宵夜,宫里都知道的。
萧羽道:“因为姐姐见了太傅,你们一定会争执,哪里能吃饭。”又轻叹一声,“就算吃,也是姐姐为了缓和气氛,肯定吃不好。”
这些日子她和朝官们之间的对峙,萧羽坐在龙椅上,自然都看在眼里,但他不愤怒不惊恐不焦虑,也不多问多说,完全不用楚昭分心安抚,每天安静地上朝读书。
毕竟是个经历过生死的小孩,楚昭欣慰又佩服,伸手抚摸萧羽的肩头。
“陛下真聪慧,眼明心明,又沉稳大气。”她称赞说。
萧羽握着她的手,道:“是,我会做个很厉害的皇帝,姐姐你不用怕,以后我会保护你。”
楚昭笑着说声好,但笑容又微微一顿,耳边似乎又回荡着邓弈的话。
“你现在举着刀劈开朝堂要争容身之地,那将来呢,拱手让给那个小皇帝吗?”
“你现在胸怀天下所以与我争权,那将来小皇帝为了天下,是不是也要与皇后您,争权呢?”
萧羽拉着她的手向前走,打断了楚昭的失神。
楚昭看着在前方走的个头又长高的孩童,微微垂目。
她曾经全身心的信任一个皇帝,那么这一次,她还能这么做吗?
第四十章 让步
谢燕芳迤迤然迈进朝殿,先看了眼站在前方旳邓弈,再看了眼后方。
官员们正在依序站好,交头接耳,殿内些许嘈杂。
“谢中丞。”旁边的官员揣着手,低声说,“几天没来看到上朝的人是不是少了?”
谢燕芳道:“是少了几个。”说着又一笑,“但也多了几个。”
他们说话,又有两个官员进来,一文官一武将袍,一个瘦弱,一个莽汉,看起来很不起眼,但殿内的嘈杂顿消,官员们神情漠然,甚至还有不屑,但都盯着这两人。
一个是拱卫司指挥使丁锤,一个是原来的翰林编修,如今的拱卫司同知朱咏。
“真是荒唐,他们怎么有资格上朝。”
“什么拱卫司,挂个名号就能上朝?”
四周的议论和视线一样刺耳,但丁大锤无知不畏不惧也不在意,朱咏心志坚定,甚至还含笑跟身旁的官员打招呼。
看到他打招呼,旁边的官员不好再当面骂人,伸手不打笑脸人。
有的转过头不看他,有的视线忍不住在朱咏蟒纹腰带上转了转——不管怎么说,这拱卫司,这朱咏,现在是皇后的左膀右臂,连太傅都不能干涉,他们说抓谁就抓谁,说谁有罪谁的家就被抄了。
还是不要得罪,免得被报复。
便有几个官员对朱咏挤出一丝笑。
这一幕没逃过其他人的视线,前方的官员再对谢燕芳低低一笑:“丁指挥使很少上朝,坐镇拱卫司打家劫舍,今天上朝,看来又有官员要倒霉了。”
说着看了眼邓弈所在。
“太傅又要上愁了,人是越来越少了。”
邓弈把控户部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谢燕芳这边的官员们很乐意看热闹。
“中丞你说得对,我们静观其变,这种时候谁跳的欢,就被皇后打得狠。”
虽然对于皇后如此作为,大家本也不满,皇后干政一向是国朝大忌,但谢燕芳说了目前来说这是好事。
“比起我们,皇后才最有资格制止太傅一手遮天。”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等皇后解决了太傅专权,皇帝没几年就能亲征,到时候再解决皇后,天下清明。
如果不是皇帝升朝乐响起,这几个官员都想要鼓掌叫好了。
皇帝和皇后携手入殿,官员们收起各种心思俯身叩拜“陛下万岁万万岁。”
果然朝会一开始,甚至不待太傅说话,丁大锤就站出来:“臣有本奏。”
他是直接对皇后说的,看都不看太傅一眼。
楚昭道:“请讲。”
“湖州夏汛户部已经查的差不多了。”丁大锤道,“线索也都理顺了,臣请巡查湖州缉捕。”
果然又有很多人要倒霉了,殿内官员们互相对视,有的幸灾乐祸,有的神情恼怒,你们说查清就查清,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线索查清了就好。”皇后的声音从上边落下来,“湖州之事事关重大,除了查办贪腐之徒,还要完善堤坝水渠,所以,太傅,请安排职司协同拱卫司查办此案。”
殿内的官员们一怔,听错了吗?
皇后今天说的话有点多?
不是一句准就可以了吗?怎么提到了太傅?还请太傅协同?
诸官的视线不由都看向邓弈。
皇后说话多也没用,反正太傅不会回应。
邓弈面色木然,道:“着吏部刑部协办。”
殿内安静一片,宛如皇后说话一般无人回应。
凝滞一刻,吏部刑部才有官员回过神,忙站出来:“臣,领命。”
皇后又道:“朱大人,就辛苦你与刑部吏部再赴湖州。”
朱咏忙出列:“臣,领命。”
皇后不再说话,几个官员归列。
邓弈的声音便再次响起:“礼部,镇国王礼单可拟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