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院 > 仙侠修真 > 御红尘(修真) > 分卷(84)
  话音未停,后半截话已被谢留尘打断:商师兄,我知道你对我好,可这是我的罪孽,请让我自己承受吧。
  商离行闻言望去,正见谢留尘面色安详,眉目舒展,见他目光投来,即稍抿了抿嘴,随后绽出一个纯美真诚的笑颜。他一向阴郁忧愤,常年摆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今夜在这议事厅上竟破天荒地笑了两次,显是他经今夜此番遭遇,心结已解,再不是从前那个沉郁悲忧的谢留尘了。
  商离行被这生平罕见的笑容晃花了眼,一时失神,思忖片刻,终是成全了他:好。
  身边一名散修手捧托盘,为商离行呈上九枚玉针。商离行缓缓拿起其中一枚,面无表情道:跪下,脱衣。
  谢留尘砰地一声跪地,褪去外袍,同时暗中卸下全身真气,见商离行持针的手微微颤抖,他笑得两眼一眯:速战速决啊商师兄。
  商离行闭眼吸气,再复睁眼,双眼重归清明一片,只见他身形不动,拈住一针,手如飞花空影,一针方甫触上谢留尘的肌理,托盘一动,下一针又连法而至,转眼间已施下四五针。
  因他动作太快,谢留尘在第三针入体后才感到传来微微痛意,等第五针进来,那股痛意陡然加剧,全身真气乱走如狂,四肢一麻,暂时麻痹了那股不可抗衡的痛楚。
  但这只是暂时压抑住了,并非不痛,很快痛意以成倍加剧,压制过了麻痹之效,那股剜骨之痛铺天盖地弥漫袭来,使谢留尘误以为自己被撕裂成无数碎片,片片都想回到虚空中,却身不由己,片片又被拖入到肉身中,继续承受无边无际的痛苦。他痛难自抑地啊了一声,牙关紧紧咬合,嘴角渗出斑斑血液。
  白萱唉了一声,偏过头,不忍再看。周遭散修此起彼伏,相继嘶了几声,有几人已经掩着眼奔出去了。
  商离行不敢让他承受过多痛苦,手下动作不休,又接连施下第六、七针,待第七针打入谢留尘体内后,他见到几欲趴倒在地的谢留尘,心思一晃,竟鬼使神差般闪出一个念头:他若是傻了、疯了,是不是就不会走、不会离开我了?思及至此,他脑中忽地一声轰然大响,从鬓边滴下一颗斗大汗珠来:他为自己竟有这样阴暗的想法而感到后怕。
  谢留尘哪知商离行心中那般阴暗想法,见他落汗,痛不堪言之余仍有余力笑道:放心不痛的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啦。
  商离行气喘吁吁,忙抽出第八针、第九针,直直打落谢留尘中庭穴与百会穴。
  最后一针打入之际,谢留尘忽然发出发狂长啸,浑身抽搐,如野兽一般长鸣嘶吼,真气已近决堤。他身上那股神秘力量便在此时起了作用,头顶自生一阵柔和白光,气贯天灵,如蝉蛹般将他覆在其中。谢留尘在白光抚慰之下,失控的身躯不再发颤,渐渐安定下来。
  周遭众人哪里看得到,他们早已离去的离去,遮眼的遮眼了,只有站得最近的商离行目睹一切,但他根本无暇管顾那是何物,只半跪在地,将谢留尘紧紧抱在怀中,但见怀中人衣衫凌乱,唇口发白,目光涣散,商离行心中一痛,为他擦去脸上汗珠,不住颤声慰道:好了,没事了,谢师弟。
  惩罚已过,二人俱是遍体大汗淋漓,谢留尘鬓发、衣衫尽遭汗水打湿,紧紧贴在后颈、额上,下颌、前襟已作暗红血色。过了好一阵,他的神识才慢慢回转,真气以原有秩序重新运转,他微微睁眼一望,却见商离行忧色重重,汗流得竟然比他还要厉害。
  历此雪顶九针之痛,他神魂剧荡,大有种豁然重生、脱体换骨之感,不但痛楚渐消,反倒对商离行促狭一笑:我就说不痛的吧
  周遭众散修也回过神来,见他除了形容狼狈外,竟是毫发无伤,不禁啧啧称奇,道:第一重刑罚已施,那便施展第二重刑罚吧。
  商离行皱眉道:还有?
  众散修忙道:门主莫急,不是什么肉身责罚,来太多他也受不了啊!他方才说是一名黑袍人诱惑他杀害凡人,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杀害凡人之罪定是要由此人来担啊。
  一旁的白萱也点头道:对,听谢师弟所言,这名魔族使者身份特殊,将他除掉,对人族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一名散修道:正是此理。即扬声一喝:谢留尘听命!谢留尘微微一震。那散修正色道:这第二重刑罚便是要你亲手了解黑袍人,以告慰那十五名无辜凡人在天之灵。
  谢留尘郑重点头,道:是,我必亲手了解此人,为受害者报仇。
  那名散修道:再劳烦门主在谢留尘身上种下命符,以待门内追踪他的行踪。
  商离行微叹一声,知晓这是最好的处置结果,他取出一符,一手置在谢留尘心口,柔声道:谢师弟,我在你身上种下一枚命符,惟有你亲手杀了那名黑袍人,命符才会失效。放心,它不会对你的修为有任何影响。
  谢留尘含笑道:好。迎着他苍白的笑脸,商离行将命符送入他体内,又紧紧将他搂住。
  如此结局可算皆大欢喜,一名散修高声道:那好,自即日起,秋水门撤去对谢留尘的追杀令,从此你便为无罪之身了!
  谢留尘心中大定,勉力展出一个微笑,旋即身躯一软,昏了过去。
  第九十三章
  次日凌晨,匆匆赶回秋水门的何所悟、纪清二人听说了当夜这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他二人为处理妖族大军破坏凡间秩序之事,在南岸逗留近十日,好容易将手头工作处理好,在听说魔族将要兴兵南岭之事后,又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出发前,纪清欲将纠缠于他的曲空青打发回天一阁,曲空青却是百般不愿,纪清只好退了一步,答应了日后他随时可以拜访秋水门的请求,方将这人给打发走。
  二人听闻谢留尘回来认罪之事,进了秋水门后又急忙兜去商离行的院子。刚要进入探望,商离行已先一步走了出来。
  商离行见他二人回得如此之快,颇感意外,站立院门外问道:南岸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纪清道:处理好了。我们与五十名修士用了八天时间,消除了南岸上数万凡人的记忆,他们不会再记得妖兵之事了。
  商离行点头道:好,此趟辛苦你们了。目光落在何所悟身上,见他欲言又止,笑道:想说什么便说罢。
  何所悟木着脸道:听说大哥替那个人领罪受罚了?
  商离行摇头道:没有,后来他自己担起了全部罪罚,我没能帮他做些什么。
  何所悟面无表情哦了一声,心中忖道:这人倒还有些血性。又板着脸道:大哥,这小子曾对你下杀手,可不是个善茬,你要留他在身边到几时?
  他虽未表露出自己的不满,商离行却是一眼读懂他的心思,恍惚一下,才涩然道:我倒是想留他,可是
  何所悟接道:什么?
  没什么,商离行摇摇头,我知道你讨厌他,可是他既已受了刑罚,以后就是无罪之身了,刺我一剑之事,我也决意放下了,所以,你以后不得再找他麻烦了。
  可是大哥何所悟还想再说。
  好了商离行不容置疑地打断他,强硬地转过话题道:现在魔族已经率军南下,不日就要攻入南岭,这些小事无须多说。
  纪清又道:门主,究竟魔族那边什么时候会攻来?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一说到魔族之事,商离行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沉吟片刻,道:估算路程,也就这一两日了,但不排除魔族兵分两路,绕过边界攻打东西两岸的可能。
  纪清道:那边界让我与何所悟去吧,门主您还是坐镇秋水门为好,便于从中调度兵力。
  坐镇秋水门么?商离行在昨夜之前确实是不敢离开秋水门一步的,但经历昨夜议事厅那一桩事,心思转了几转,反倒有了不同想法,心道:我先前不敢离开秋水门是害怕谢师弟被门人发现,但如今他认了罪、受了罚,却是没有什么性命安危,我在不在都无所谓了。
  又想道:唉,他既一心要走,我是留不住他的,倒不如眼不见为净,不用亲眼看着他离开,也不致会伤心了罢,或许等我再度回归之时,他已经不在了吧。
  便道:你们此行一路辛苦了,边界那边还是由我去吧。
  何所悟道:我跟大哥去,纪清留下!
  纪清也道:我去就好,你们留下!
  你们都留下。商离行道:边界地位举足轻重,单有两百名散修是守不住的,戚如意胆大心细,性格毛躁,赋阳生温煦和善,为人卑怯,他二人实在是少了些领兵遣将的魄力。你们两个又与他们不熟,恐怕无法服众。
  又对何所悟道:白萱现在在药庐呢,去吧,你们一对小情人要多一些相处的时间。
  何所悟红着脸应了一声是,即抱着剑跑远了。纪清望着何所悟掩饰不住的欢喜神色,出声道:门主,那我去一趟后山。
  商离行知道他是要去看望纪柔的墓碑,轻声道:好。
  二人相继离去后,他在原地驻足许久,又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此时谢留尘已经醒来,正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帐顶。转头见他进来,乖乖叫了一声:商师兄。旋即目光一眨不眨地定在他身上。
  商离行走至床边,见他目光痴呆,只怔怔望着自己的衣袍,即柔声问道:嗯?还痛吗?
  谢留尘摇了摇头,又小小声应了句:不痛了。
  商离行见他将头歪到一边,生怕他躺得不舒服,坐在床边,欲伸手将他扶起。
  谢留尘移回目光,重新望着帐顶,突然开口:商师兄,我打算下午离开,去找黑袍人报仇。
  商离行伸出的手瞬间滞在半空,他望着那只离他很远的手,突然感觉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了。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么迫不及待?
  谢留尘毫无察觉,仍是一眨不眨望着帐顶,认真道:是啊,以免夜长梦多,早点杀了那个人,就能早点安心,早点本欲接下去道:早点回到你身边,却觉有些赧于出口,顿到这里,又将话吞了回去。
  听商离行那边迟迟未言,他目光一转,见商离行恍若呆住一般,误以为他是不满自己的擅作主张,忙道:商师兄,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这件事就由我自己处理好不好?
  他哪里知道商离行心中所想的并非此事,见商离行始终不言不语,又哀切地求了几句,方听商离行干涩的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也好,也好。
  谢留尘仍自顾自道:要去找那个黑袍人倒是不难,之前我与他几次见面,他出现得特别快,可见这个人一直躲在南岭,他之前诳我害我,心机也算深沉,我该怎么将他揪出来呢?边说边想间,一个想法渐渐在心头蕴生。
  商离行听他拟定计划,也暂且抛弃心中烦闷不已的想法,思索了一阵,突然开口道:你身上那个兽族项圈呢?
  谢留尘拿出怀中那个项圈,目光停在上面:怎么了?问这个干嘛?
  商离行也看着他手中那个项圈,眉目疏淡,道:那个人至今仍误认你为兽王,定然会对兽王的身份大为敏感,我们不如将兽王的消息散步出去,引他主动现身。
  谢留尘抚掌大乐道:好主意啊!那我去办!
  他对引出黑袍人之事志在必得,闻言心中安定许多,又与商离行说了几句话。以往他二人独处时,都是商离行说话的时候居多,现下反倒反了过来。谢留尘渐渐明了自己心意,与他说话间多了几分撒娇意味。他说着说着,又开始讲起自己以前的经历,恨不得将自己过去十七年所遭遇的一切都与商离行分享,只是他的生活阅历实在浅薄,兜来转去,也不过停留在周家村的一砖一瓦、与磊落峰上的一草一木之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