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声说道,“娘娘何不听听微臣的想法?”
“哦?大人作何想法,说来听听。”
她兴致再度被挑起,不由得正襟危坐, 以为他要与她谈什么条件。
只要不太过分,想来她是可以满足他的。她也很好奇,这失去记忆的白雨渐,会向她索取些什么呢?
钱,权?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但听男子嗓音清寒:
“微臣的想法,可能与娘娘不太一样。”
“娘娘觉得,这是在寻乐子,可于微臣而言,却不是如此。微臣认定一人,便是一生。”
他的声音,随着窗外鸟鸣之声,在耳畔清晰回荡。
他说得铿锵坚定,眼神之中,亦是清醒万分,即便面上被汗水浸透,发丝黏湿在颈侧,看上去很是狼狈。
可站在她的面前,也丝毫没有动摇,那斑驳面容之下,依稀可见绝代的容颜。
他的声音忽地压低了些许,眼眸将她深深摄入其中,“娘娘当真想好了,要微臣吗?”
看似是在询问她的意愿,却清晰坚定地传达了他的想法。
这世上有一种鸟,一生之中,只会认定一个伴侣。
当伴侣失踪或是身死,它们会抑郁而亡,甚至偏激的,会一头撞死。
他的话,让她想起了这种鸟。
忠贞感这种东西,不是女子才有的。
蓁蓁平静地看着他,就算是失去了记忆,一些骨子里的东西,还是没有改变。
“不论是烈火坑堑,还是悬崖绝壁,只要娘娘一声令下,微臣可以毫不犹豫地往里跳。但若有一天娘娘厌了微臣,弃了微臣,就请娘娘,亲手杀了微臣。”
“若娘娘没有这样的狠心,就不要轻易与微臣说这样的话。”
意思是,只要跟他有了纠葛,这一辈子就是想甩,都甩不掉了。
“你是在要挟我吗?”她轻声道。
他却摇了摇头。
他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或者,想要吓退她而已。
如果不是认真的,就不要这样对他,不要跟他说那样的话。
就算忘记了一些事情,可他看见她,便知道她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心里对她的那份牵挂还有眷恋,不曾有丝毫衰减,甚至愈发浓烈。
这不仅仅只是身体上的渴望,更是发自内心的渴求。他很清醒,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些话,都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不知道,旁的男子在面对心爱女子时,是如何想法。
但是他看着她,光是看着她,便想要这一生都定格在此刻。
白雨渐想,他一定与面前的这个人,一起度过了生命中很重要的时间。
只是,他把那些忘记了。
但是没有关系,他一定会找回那些失去的记忆。包括,记忆中的她。
“好吧。”
蓁蓁眨了眨眼,无奈道,“既然你都这么对本宫说了,那本宫也得好好思虑一番了。对大人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真正的……爱慕之心。”
她站起身来,抬着袖子,给他将脸上的汗水擦去。她身量娇小,需要踮起脚,才能够得到他的脸颊。
袖口的幽香一缕一缕,钻进他的鼻间。他垂着眸,袖口下的手紧握成拳。
“没想到金大人……竟还有两副面孔。”
“大人原来,生得如此俊朗。”
她口吻之中,全然没有惊艳,仅仅只是淡淡一句夸赞。
却让他心口快了一瞬。忍不住飞快地眨了眨眼。
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她轻轻一笑,细细审视着面前的人,光看他的气色和唇色,那些折磨他的病,像是全都痊愈了。
一头乌发,也仿佛新生一般,乌黑顺滑,光泽感极佳,找不出半根银丝。
眼尾的那些细纹,仿佛从未出现过,肌肤光洁通透,整个人白到发光。一双深邃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好看得不属于凡世间。
被她盯着看得久了,白雨渐睫毛微颤,耳后渐渐地泛起一丝薄红。为了掩饰,他状似恭谨地低下头去,却看见她的袖口脏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亦是拧眉,片刻后,勾唇笑道:
“大人不必挂心,自然有浣衣局的人,帮本宫清洗。”
“微臣……微臣愿为娘娘效劳。”
他低声道。
“你要为本宫浣衣?”
她失笑,却不感到惊奇,因为她忽然想到了小的时候。
小时候,她每每弄脏了衣物,需要换洗的时候,她会偷偷从他房中,取出他穿过的那些衣服,一起放进木盆之中。当时到底出于什么心理她也忘了,大概是想要显得自己懂事吧。
少年的衣服多为素白之色,沾有好闻的松香气息,与自己的衣裳混在一起,放进木盆之中。
小孩子哪里懂什么洗衣,加点水、加点皂荚,用脚踩得到处都是泡沫,在阳光之下飞舞。
每每被他看见,都要冷着脸说上一通。
末了,却是捋起袖子,坐在那里将衣物都好生地搓洗一遍,再拧干晾晒起来。
望着少年乌发素衣,迎着温暖日光,晾晒衣物的背影。
彼时坐在木凳上,晃着脚丫的那个小小的她便在心中想。
若是,能与这个人一辈子在一起,就好了。
一辈子啊……
她又想起,在客栈的那些时光,她的衣物亦是由他亲手搓洗。
蓁蓁抬眼看他,一动不动。
好半晌,才对着他,伸出双臂:
“那你便拿去吧。”
单看这举动,还以为是要拥抱。
迎着少女清明的眼神,他面上一热,这是要他……亲自取衣。
“是。”
她的腰很细,不盈一握。他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衣带之上,甫一触碰,梦里的场景,便再次不受控制浮现在脑海之中。
他手一颤,手下用力,竟是将那系带扯散了下来。
那轻柔的外袍,便顺着她的肩膀,簌簌下落,堆叠在她的小腿处。而她抬脚走出,仅仅着一件襦裙,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白雨渐蹲下身,将那件轻薄的外袍捡起,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
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将外袍拿出去,只能藏于怀内。
看着他将自己的外裳贴身放好,整个过程,手很稳,神色也没有半点慌乱。
至少从外看去没有半点异样,就算现在走出去,也不会引起半点怀疑。
她忽然起了调笑的心思,意味深长道:
“大人还真适合干这偷.情的行当呢。”
他一顿,转身朝向她,长身玉立,不咸不淡地作了个揖:
“微臣惶恐。”
见他反应平平,动作亦是不疾不徐,优雅无比,怕是早就适应了她这口无遮拦的性子,也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来应对了。
她努了努嘴,登时没了成就感。
蓁蓁没达到目的,便有心想找他的不痛快,视线在他面上转了一圈,“不过,大人就顶着这副容貌出去吗?”
他一怔,顿时明白过来,易容被她擦去,而他原本的容貌,与金昀可谓是大相径庭,这副模样,若是叫人看见了,指不准要引出什么事端。
他皱眉,正思量着解决之法,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忽而印在了脸上。
意识到那是什么,男子瞳孔微缩,一双冷清至极的眼眸,竟是一瞬变得潋滟生光。
看着男子脸上,那尤其明显的红唇印记,配合他一脸懵然的表情,她自觉扳回一局,忍不住翘起唇角。
“不准擦。”
他指尖抬起,想要去触那道唇印,听见她的声音时,又没有全然触碰上去。
他眸色很深,像是一张密密的网。
可在她看来的时候,又敛起眸光,遮掩住其中明显的欲.念,“皇后娘娘……”
他嗓音微哑。
她寻出一块面巾,递到他跟前,示意他将其戴上。
见他困惑,她莞尔一笑,“大人出言不逊,受了皇后掌掴。但皇后体恤大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特地赐你一块面巾,以保全你的颜面。”
这巴掌印,和唇印。
一个是羞辱,另一个……亦是某种意义上的“羞辱”。
……
傍晚时,全子衿来探望白雨渐。
“师兄,看看师弟寻到了什么,桃花醉!特地寻你不醉不休……你的脸?”
全子衿一看到白雨渐,就叫出声来。这几日,他都在家中陪伴妻子,如何能知晓宫中发生了何样事。
他瞪大了眼睛,怀疑面前这人,不是自家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