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院 > 仙侠修真 > 浪味仙 > 浪味仙 第2节
  待惊春替她梳好了发髻,予明娇才慢慢地站起身来,开口道:“沅霜姑姑,惊春,你们都出去罢。”
  在惊春回头对上予明娇的目光时,她便无声点了点头,随后便对沅霜道,“姑姑,您不是还要去主院帮忙的吗?”
  沅霜方才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未来得及,她便被惊春给拉着走了出去。
  室内陡然寂静下来,唯有珠帘碰撞的声响。
  辛婵原想站起来,却被走近的予明娇按着肩又坐了下来。
  她似乎是在打量铜镜里辛婵的面容,半晌她微微一笑,“辛婵,你生得很好看。”
  说着,她便从桌上摆放着的诸多金玉钗环中挑选出一支嵌了明珠的金簪来,缓缓插在了辛婵微微泛黄的发间。
  “你还记得四年前,是我将你从父亲手里救出来的罢?”她好似随意的一句话,再拿起桌上的一只金质嵌珠耳环时,却忽然瞥见辛婵完好的耳垂。
  她稍稍皱了眉。
  “奴婢记得。”辛婵看着铜镜里映照出的予明娇的面容,道。
  予明娇勾了勾唇角,她伸手抚了抚辛婵的耳垂,声音忽然放得很轻,“辛婵,你应当知道,一旦沦为我父亲炼药的引子,便没有人可以生还,而你却是个例外。”
  她说,“是我让你多活了四年,是吗?”
  “是。”辛婵明显察觉到铜镜里盯着她的那双柔亮的眸似乎像是浸润了这烈云城极夜的颜色一般,黑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予明娇“嗯”了一声,她松开辛婵时,一霎便有暗红的光芒如丝线一般缠住了辛婵,将她彻底束缚。
  辛婵一惊,可想要挣脱却是不能。
  她一介凡身,如何能抵挡得了这位烈云城城主女儿的术法。
  予明娇站在辛婵身后,一双妙目定定地盯着铜镜里映照出的辛婵的脸,淡声道:“辛婵,我让你多活了四年,这已经足够了。”
  “你该谢我的。”
  予明娇敛眉叹息,“其实我也不想要你的命,可是辛婵,你知道我父亲的秘密,你也知道他这些年暗地里在做些什么,如今藏在我们烈云城的秘宝已然镇不住了,唯有予氏血亲性命才能加固那道阵法,”
  “父亲他舍不得我的那个弟弟明炀,却要舍我……”予明娇轻笑着,眼眶却悄然红透。
  “我喜欢的人,他不让我嫁,如今连我的命,他都想拿走……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呢?”予明娇深吸一口气,她俯身凑在辛婵的耳畔,道:“你的身形与我相似,我施以幻术改变你的容貌,定能骗我父亲一时,一时也足够了,足够我逃离这里,去找颜哥哥。”
  她口中的“颜哥哥”,便是那业灵宗的小少君——赵景颜。
  “这衣裳,金钗还有耳珰,都是我送你的,辛婵,你好好收着,不要怨我。”
  予明娇说着,便以金针生生地穿透了辛婵的耳垂。
  因为予明娇用锦帕堵住了她的嘴,辛婵此刻已经不能言语,耳垂的疼痛令她眼眶里已经泛起了生理泪花,可她却连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
  她盯着铜镜里那个正在用锦帕细细地擦去她耳垂上的血迹的女子,仿佛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她服侍了四年的小姐。
  待予明娇将那两只耳珰替辛婵戴上后,她才心满意足地将帕子取下。
  “辛婵,该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她说。
  作者有话说:
  猝不及防地开文啦,这大约是一个女主一心想做坏人但屡屡被男主拉回正道的故事……这本是纯粹的为爱发电,算是圆我自己的古早仙侠梦,慢慢写,慢慢琢磨,希望能不辜负自己的热爱。
  第2章 那个男人
  辛婵是六年前入的城主府。
  为了凑齐给亲弟测试根骨的银钱,以求得拜入城主府做外门弟子的机会,她的母亲毫不犹豫地将她捆了,卖入城主府做下等奴仆。
  那时辛婵的母亲或许不知道,是她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入了这世间最深的炼狱。
  也许,她也根本不会在乎。
  烈云城百年根基,那秘宝便是立城之本,可时至今日,烈云城却已愈见式微,而那件秘宝也早已不是如今的烈云城主予南华所能镇压得住的了。
  也是因此,他方才想出了以人命血肉来加固阵法的法子。
  最好是像辛婵这般被买进来的下等奴仆才好,即便是死了,也根本不会有人在乎。
  就如同予明娇所说的那样,若非是她,辛婵早在四年前,便已被献祭,只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在城主府之下的地宫里,辛婵度过了最为煎熬痛苦的两年。
  因为在被献祭给阵法之前,她和那些被关在地宫底下的下等奴仆们都一样,需要每日浸泡灵草药浴,而于他们这些没有丝毫修为的普通人来说,那些灵草的灵气浸润到他们的躯体里,便在他们身体里的每一寸血脉里冲撞,如绵密的针刺,令人痛不欲生。
  而为了避免他们有逃离地宫的可能,每一个奴仆的肩胛骨处都会被钉上一寸魂钉。
  只要离开城主府,魂钉就会消融掉他们的血肉。
  可即便如此,辛婵也还是逃跑了。
  辛婵跑出地宫的那日,她唯记得那时的天色很亮很亮,刺激着她的视线好似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在漆黑的地宫里待得久了,她几乎都要忘记烈云城的极昼该是什么模样。
  嵌着铁刺的鞭子抽在辛婵的身上,带出一道淋漓血痕,她摔倒在地,被身后追赶上来的人踩着脊背,按在尘土里。
  一双绣着粉白芍药的绣鞋映入眼帘,鹅黄色的衣袂被微风吹着,好似湖面涟漪一般微荡。
  手执素纱团扇的少女立在她眼前,所有强烈的光线都已经被她纤瘦的身形遮挡,逆着光时,她的面容在辛婵眼里并不真切。
  辛婵只见她以扇遮面,蹙起秀眉,踩着细软薄底的绣鞋后退了两步。
  也许是那时候的辛婵看起来足够狼狈,足够可怜,令这位从来未见过丝毫血腥的娇小姐起了些许的怜悯之心。
  于是只她一句话,辛婵便从即将献祭的死奴,成了她芦汀院里的侍女。
  辛婵是感激她的。
  故而这四年来,她一直尽心侍奉予明娇。
  她或许永远都逃不出这个地狱,因为她肩胛骨处的魂钉便是困住她的枷锁,锁着她的躯体血肉,永远陷在这四四方方的迷宫里。
  “辛婵,该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耳畔是予明娇清晰的声音,可辛婵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却慢慢变得恍惚起来。
  “小姐,”
  她忽然唤了予明娇一声,“你当初,为什么救我?”
  予明娇一手扶在辛婵的肩,听见她的这句话时,她也许是有一瞬认真回想过的,但那或许于她而言到底不是什么重要的记忆,于是她哂笑,“重要吗辛婵?”
  铜镜里映照出予明娇那张娇艳动人的面庞,辛婵看清了她眼底的嘲笑。
  后来内室里便只剩下辛婵一人,只因换脸的幻术若要再逼真一些,便必须要用刀刃将被施术人脸部的皮肉割开一些,然后再涂抹一种特制的药液,而这种药液无法保存,只能在需要使用的时候调制,才能达到那种以假乱真的奇效,所以此刻,予明娇便是和惊春调制药液去了。
  当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的时候,辛婵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那熟悉的铃铛声,便知道来人不是予明娇,而是沅霜。
  果然下一刻,她便在镜子里看见沅霜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辛婵,”
  沅霜见她被绑在那儿,便眉心一跳,匆匆过来,“我今日便觉着小姐和惊春都有些不对劲,果然……”
  “辛婵,她们这是要做什么?”沅霜伸手想要去触碰辛婵身上暗红如丝的绳索,却什么也触碰不到。
  她同辛婵一样,皆是凡身,根本没有办法解开这样的术法。
  “姑姑,您……”
  辛婵动了动嘴唇,可“别管我了”这几个字还未出口,便有鲜血如簇迸溅到她的脸颊,星星点点,血腥弥漫。
  辛婵呆呆地望着沅霜腰腹间被一柄长剑破开的血洞,她的眼睫上仿佛还有血珠坠着,拖着她的眼皮更沉。
  沅霜倒在地上时,辛婵眼睁睁地看着殷红的鲜血从她的身下渐渐蔓延出来,刺目的红浸染着她的视线。
  也是此刻,辛婵才知道,原来予明娇走时便在她挂在床柱旁的那柄剑施了法术,一旦有人靠近,那柄剑便会刺穿来人的躯体。
  明明那日,辛婵才见明炀小公子用这柄宝剑在琼楼下的那片冰湖上挑起冰雪雕了一尊蛇女像,后来这柄宝剑便被予明娇夺了来,而那时覆在剑身的冰雪已成了如今这般殷红刺目的鲜血。
  “姑姑!”辛婵眼眶骤红。
  然后她便像发了疯似的用力挣扎,暗红色光线越收越紧,几乎要嵌进她的血肉里去,将她生生勒死。
  “姑姑……”她一声又一声地唤。
  沅霜口中有鲜血涌出来,瞳孔骤然涣散。
  也是此刻,辛婵穿着的那件衣裳开始散出淡金色的光芒,使得原本束缚着她的暗红光线骤然崩裂。
  辛婵跌下凳子,她顾不得其他,连忙便去扶沅霜。
  可当她颤抖着伸手去探沅霜的鼻息时,便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声息,唯剩那双眼睛仍未合上。
  予明娇应该是也察觉到了自己留下的术法被人触发,当她匆匆赶回时,便看见辛婵呆呆地跪坐在地上。
  予明娇看清了辛婵怀里的沅霜腰腹间的血洞,也看清了那一地蜿蜒的鲜血,她何时真的看过这般血腥的场面?登时便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可笑的是,偏生是她这般从未见过血腥的人,在那柄宝剑上留下的术法却也足够狠毒,不曾留有一丝余地。
  惊春反应迅速,当即便一挥袖,苦涩的药粉味道弥漫出来,辛婵怀里的沅霜便在刹那间化作了灯影下星星点点的萤痕,刹那陨灭,消失不见。
  昨日还曾鲜活的那样一个人,就这样在自己的臂弯里消失……辛婵怔怔地望着自己那一双残留着殷红血迹的手。
  “你是怎么挣脱我的术法的?”等惊春处理完沅霜的尸体,予明娇才执一把绢纱团扇半遮着脸,立在珠帘后头质问辛婵。
  可是下一刻,她便见那抹红如烈火般的衣袂飘忽掠过,刹那间,那个身形纤瘦的姑娘便已经翻身踩上了窗台。
  窗外是起伏绵延的灯火,也有细如盐粒的雪纷纷扬扬洒下来,寒风凛冽,浓深的黑包裹着这一座孤城,仿佛永夜未明。
  “辛婵!你要做什么?!”予明娇先是一惊,随后便敛眉怒道,“你逃不出这里的,即便是你跑了出去,你也别忘了,你身上的魂钉会让你血肉消融,死无全尸!”
  镌刻在辛婵肩胛骨深处的那颗魂钉就同沅霜手腕上锁着的那枚刻着“奴”字的铃铛一样,把她们都困在这里了。
  也困在了这些贵人们的脚下。
  “小姐,沅霜姑姑她照顾你十年了。”
  昏黄灯火间,予明娇听见坐在窗台上的少女轻轻地唤了她一声,那一瞬,她看见辛婵回头时,那眼睛里荒芜得好像什么也不剩下。
  “你杀死她了,”
  她深深地望着予明娇,“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
  也是这一刻,辛婵终于想起来那年除夕,她和沅霜姑姑在一起站在抱厦里煮茶看烟花的时候,她曾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辛婵,你永远都不能指望这里的贵人们,把你当做是一个人来看。”
  她说,“你也不该相信,贵人们给你的任何施舍,都是出自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