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如果是中欧电影交流中心的关系,其实去拜托容意的团队帮忙牵线会更方便些,毕竟容意跟裘山电影节官方的关系一向不错,而现在对于曲海遥的团队来说容意已经算是半个自家人了。但是鬼使神差的,林琦直接绕过了容意和罗彦,找到了跟曲海遥合作过《怒海狂花》的袁建军导演,权衡了一番之后还拉上了查思敏,几方面的人凑在一块儿吃了顿饭。
林琦也不是乱点兵的。《怒海狂花》刚刚下映不久,曲海遥在假期里还偷偷去看了一次,基本上全片里都没有他饰演的娄双参这个角色的镜头,等于除了片酬之外,这个角色他演了白演,完全是在海边浪费了那么长时间把自己晒成了黑炭。
之前林琦也间接探过袁建军的口风,袁建军本人倒很想保留娄双参的戏份,不然也不会在拍摄中给曲海遥加戏了,可还是架不住出品方的施压。难为袁导拍了这么多年戏,在圈内已经地位卓越了,到头来还要受资本的如此摆布。
按照林琦对袁建军的判断,此时的袁建军对曲海遥应该是有一丝愧疚的,林琦想利用的就是这一丝愧疚,让袁建军帮忙给他们和尤阚搭个桥。
但是在袁建军看来,帮他们搭个桥当然完全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如何让尤阚回头再去接这部戏。
尤阚不是一个特别情绪化的人,不太可能只因为跟导演吵了一架就尥蹶子不干,袁建军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沉吟着,会让他放弃一个本来计划好的项目,我看八成还是因为他觉得这个戏没有什么往下执行的可行性了。
林琦在心里叹了口气,清楚地感觉到事态是行走在hard模式上的。但事情都已经进行到这儿了,他们不可能在这个节点上打退堂鼓,他推了推眼镜,不太在意地对袁建军说:没关系。不管是个什么结果,我们总要先见了尤老师再说。事情也过去这么久了,说不定他们两个人的想法都有变化了呢。
袁建军很好说话,还答应帮他们游说一下尤阚,果然正像林琦猜测的那样,他对曲海遥多少抱着点愧疚感。不多久之后尤阚那边也答应见面聊聊了,这回林琦和曲海遥当然不会让尤阚和范出征单独谈,他们两个也会出席,见面之前曲海遥跟范出征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万事一定要先保持冷静,一切以电影的执行计划为重。
你们不要以为我没脑子!被当做幼儿园小孩一样告诫了的范出征明显有些不满,我知道分寸,我只是跟他八字不合而已。
八字不合也没关系,曲海遥十分不着调地接话,你们只是工作上的合作而已,又不是要结婚,八字合不合不重要。
范出征为之气结,但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某种角度来说范出征真的挺好哄的,至少被曲海遥和林琦这么念叨了一阵子之后他还挺听教听话。出门之前范出征特地把自己给捯饬了一番,胡子刮了,戴了副黑框眼镜,总算看上去不那么神经兮兮的了,只是一张小脸上长了他那么一对凸出的眼睛多少让人感觉有些惊悚。
四个人在一间安静的茶楼包厢里见了面。尤阚的外貌在圈内属于扔到人堆里都找不着的类型蓄着胡子皱着眉头的文艺男中年,见到他们的时候也没表现出什么过去有仇的意思,反正曲海遥和林琦本来就跟尤阚是初次见面。
坐下来之后范出征先简单说了一下现在这部戏的状况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穷二白。尤阚一开始没表态,范出征说完之后就看着尤阚喝了两口茶不吱声坐那儿不吱声。
范出征心里有点着急,但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肢体或者语言上的反应,就被林琦和曲海遥两个人在桌子下面各踢了一脚。
还踢在了两条不同的腿上。
范出征一阵龇牙咧嘴,刚想拍桌暴怒,尤阚就在圆桌的对面开口了。
其实论大环境,现在反而比那个时候要适合开这部戏。
尤阚歪坐在椅子里说话,脸色有些难以捉摸。桌上另外三个人都不太摸得准他这话的意思,于是都没有贸然接茬儿。
我后来不看好这部戏了,主要是因为各方面的大环境不太好。一来那时候政策收紧了,上头不鼓励拍纪实性太强的边境反恐题材戏,容易牵扯到民族问题;二来当时国际上对一些宗教信徒的包容性很强,如果要拿这部戏出去参展,想被欧洲人接受并不容易。
尤阚说的是当时的局面,而在座的另外三个人很轻易地就能从他的话里推出现在的局面变化了。近几年上头的确很注重国家凝聚力的展示,这部戏的题材放到现在很是讨巧;而随着宗教恐怖势力在各大洲的到处开花,国际上也开始批判、辩证地思考一些宗教问题,而不是一味包容了。就时机来说,现在确实比当年的形势要好得多。
不过虽然大环境好多了,但是这个戏,我还是很不看好。
曲海遥被尤阚这个大喘气给搞得心脏像坐跳楼机一样急上急下的。他现在有点理解范出征为什么说他跟尤阚八字不合了,范出征是个急性子,说话做事都有一不二,尤阚却是个一句话能掰三段说的人,刚让你看到点火苗就唰地泼一盆冷水下来,确实会让范出征这种人很不适应。
范出征勉强克制住自己想开口怼人的冲动他一直在心里默念着之前曲海遥和林琦告诫他的万事以戏为重,而尤阚就像是故意要考验他一样,把话与话之间的间隔拉得很开,好半天才又憋出一句:其实你们自己也应该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吧?
然后就又不说话了。
为了安抚住就快要炸毛了的范出征,曲海遥连忙接话道:我们觉得现在哪儿都是问题,就是因为没个主心骨儿才想着把您请来的。
太谦虚了。尤阚摆了摆手,眼睛从曲海遥看到了范出征。他很有想法,在创作上他完全可以自己拿主意,根本不需要别人替他把控什么,别人主意大了他还不乐意呢。
另外三个人被他这话噎了一下。这带着嘲弄和调侃的语气分明就还是对当年的不愉快意难平啊!林琦算是看出来了,这尤阚是真的跟范出征八字不合,两个人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都相当幼稚,而且幼稚到一块儿去了。
所以,这个制片人我是不会做的,你们其实也并不需要我来做,我贸然加入进来,可能只会给你们的创作带来负面影响,这一点我当年就已经明白过来了。
尤阚终于说了一句斩钉截铁的死话,可惜这话对另外三个人来说真的很不入耳。范出征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曲海遥直接摁住了他的肩膀才让他没有直接拍案而起摔门走人。林琦马上接过话,姿态放得很低地问尤阚:那您觉得,一个什么样的制片人才适合这个戏呢?
尤阚定定地看着林琦,看了好一会儿才在曲海遥脸上打了个转,目光又转回到了林琦脸上。
你是曲海遥的主经纪人对吧?
林琦心下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回答:没错。
尤阚把他们两人挨个儿看了一遍:曲海遥的事,我也略有耳闻。不说多了解,但据我所知,你们得罪的可不是什么小势力,现在对你们来说,形势不容乐观吧?
他顿了顿,不等林琦和曲海遥有反应就自顾自地续道:所以,你们才把宝压在了这部戏上?
闻言,林琦和曲海遥对望了一眼,虽然两个人都没有作声,但是尤阚已经明白了他们的答案是肯定的。
是一步险棋啊。尤阚往椅背上一靠,唱戏般来了这么一句。
话说到这儿,林琦和曲海遥基本上已经放下了半颗心。林琦是因为人老成精,已经觉察出了尤阚不是不愿帮忙,只是嘴上不愿那么快饶人,且似乎另有打算。而曲海遥则是本来就不喜欢跟人玩心眼,人家来了这么一句感叹,他这个爱就事论事的性子就直接冲着这句感叹而去了。
其实我没想过这是什么棋,对我来说工作就是工作,是我喜欢做的事。见范导之前我跟林嬷嬷也说过,虽然我现在很需要机会,但是首先要看看这个机会适不适合我、值不值得我去努力。我见了导演、看了剧本之后觉得我的确很想努力演好这个戏,这才是一切的关键。
我是因为喜欢演戏,才决定做这行,决定在这行死磕下去的。前阵子我跟我爱人有了点误会,误会说开之后我才突然意识到在某一件事上我的想法一直有问题。我以前一直觉得我只有出人头地了才配得上他,可那次之后我才明白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
我爱人从来不是那么俗气的人,本来他也不是因为那些名啊利啊什么的才喜欢上我,是我把他、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俗气了,其实他只是喜欢我这个人而已。
所以,我要是想一直占据他的心,办法很简单,我只需要一直做自己、一直努力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就行了。
只有我始终是我,他才会一直喜欢我,我也才会一直喜欢他,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明明曲海遥刻意地把声音放得很轻,但整个空间骤然被他语言中的沉郁给压制住了。一时间,安静的包厢里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开得了口,没有人愿意让这种分量被任何东西打破。林琦明明知道曲海遥不应该在这种场合说出他有了对象的事,甚至还以爱人的名号提到那个根本不在这里的、分量极重的人,但此时此刻,他莫名觉得曲海遥这番听上去没头没尾的话反而能够切中某一个痛点,成为左右战局的关键。
这么年轻,就已经谈婚论嫁啦?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尤阚才开口打破了沉寂,看曲海遥的眼神也明显比之前要亮了不少。曲海遥倒是没多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点头承认道:是啊。虽然暂时没扯证,不过我妈也很喜欢他,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他了出了意外我也不打算放过就是啦。
尤阚发出了一阵和气的笑声:挺不错的。难得你经历了不少起起伏伏,还那么沉得住气,是做大事的料子。
曲海遥嘿嘿笑着抓了抓头。尤阚续道:那我也就不跟你们卖关子了。你们这个戏,剧组真要组起来也快,但是最关键的问题还是万变不离其宗的:钱。
原先的资方我肯定是拉不来了,钱的问题你们需要自己解决,我可以帮你们解决发行的问题,即使有院线堵着你们也造成不了什么大的影响,从我手里出去的戏走的都是国内国际哪边都不耽搁的路线,这方面你们可以交给我。但是这个戏的制片,不适合我来做。
林琦听出意思来了:您是说,这个戏的制片不可能像别的戏的制片一样从头管到脚,只需要管钱的部分就行了,别的他把目光转向了范出征,别的都交给导演就行了?
可不是,尤阚耸了耸肩,反正你们导演主意大。
一开始范出征听他这话还挺不是滋味的,但现在被这么一说,心里想想倒也是。如果制片人完全放手不管创作的事,只管导演怎么用钱,倒也是个不错的曲线救国的方式。
可是哪儿会有制片人只管钱不管别的呢?曲海遥苦恼地抓着头。尤阚倒是一点也不苦恼,他笑着抿了口茶,眼珠子又转到了林琦的身上,意味深长道:这不现成的一个吗?
第80章
林琦做事情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他在冷静的状态下是不会考虑这件事听起来有多天方夜谭的,他只会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有多大。
跟尤阚见过面之后他仔细地考虑了一下。主要考虑的是细节,大方向上尤阚已经带着他们捋过一遍了,虽然林琦没有过任何参与制片或者在制片组工作的经验,但毕竟是行业内出身,对于电影的制作,林琦在大部分程序上还是了解的,他欠缺的一是经验,二是细节,一个经验不足,在细节上也难以把控的制片人,常常能把一个电影项目带进火坑里,这点林琦心里清楚得很。
但尤阚说的话里,最让他觉得言之有理的,是他们这个戏现在的状况,如果找个别的制片人来,哪怕是他尤阚,都会按部就班地先找出资方,再根据出资方的要求去组建剧组,这样那样,整套流程走下来,光是前期筹备少说也要个一年半载的。
但曲海遥等得起吗?
平心而论,曲海遥现在当然不至于到没戏可演的地步,找一些乐帆影业根本不屑于挤兑的上不了台面的烂戏,或者为了赚快钱而存在的注水真人秀,肯定能把曲海遥塞进去。可是无论是曲海遥自己还是林琦,都不打算这样做,只是为了生存在行业内而什么工作都接,那就失去了这件事本来的意义。
但如果林琦自己做制片人,他就能最大程度上照顾到曲海遥的需求,无论是时间空档,还是戏和曲海遥的角色本身的创作上。
反正我这个戏拍起来也不会快的,你现在手底下不就曲海遥一个人吗?又没有人再需要你操心,曲海遥也没什么好活儿能干,你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你来做制片人算了!
去的时候是做好了三个人一起游说尤阚的准备,结果回来就变成了范出征费尽唇舌游说起林琦来了,想想都觉得好笑。林琦只对他说要想想,而具体怎么考虑、考虑什么,林琦自己心里有数。他想得一向很细致,把他作为一个外行能考虑到的都考虑到了,最终他做了一个决定:只要最关键的,钱这一环他能想到办法,他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自己扛下来算了。
但是任谁都知道钱难搞啊。林琦先和尤阚、范出征一起做了一下预算,做完以后林琦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实在不知道他一个一穷二白的娱乐圈民工,要从哪儿能搞到将近五千万的先期预算。
制片人,很大程度上就是做金融、做风控的,你要掌握它和你以前所做的工作之间的共性,看清这份工作的本质。
尤阚是行业内的老玩家了,他说每一句话都有它相应的含义。林琦后来回去想了又想,金融、风控这两个词始终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最后还是一个电话打到了尤阚那儿。
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戏如果做保底,对拍摄来说是最有利的。
保底,前几年圈内十分盛行的玩法,前期先由发行方对电影的票房进行估价,按照这个合适的价格预付给制片方和投资方,如果最后票房超出这个估价,那么超出的所得发行方能占非常大的便宜;而如果最终票房到不了这个价,那就只能发行方吃哑巴亏了。
这种玩法的投机性非常大,前些年资本大量进驻电影行业的时候经常能看到这种玩法,但后来玩砸了的越来越多,渐渐的大家就不喜欢这么玩了。尤阚对林琦向他提出来保底发行是又惊又喜、又好气又好笑,惊喜的是林琦作为一个以前没有直接介入过电影制作和发行的新人,这么快就能想到这么个新招来;好气的则是他尤阚之前已经开过口说要做这部戏的发行了,到头来林琦这小子还是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