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点。”
冷淡的男声从他头顶处传来。
“你只是脚被绳索勾住了而已。”
“那也很危险!!”被倒吊在吊桥内侧的清道夫紧张的哇哇大叫, 感受到挂住的绳网晃动的越来越厉害, 他的音调陡然又升了一个八度, “你小心点!可千万别把我抖下去!!”
正在绳索上攀爬的房其琛闻言动作顿了顿, 然后颇为无语的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不不不不!别动刀!我正脑袋朝下呢!”
清道夫的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我的梦想是在可爱姑娘的簇拥下咽气!可不想跟要么年老色衰, 要么昏迷不醒, 要么我行我素的臭男人纠缠在一起!”
“少爷, 割的时候往左一点。”
年老色衰的杨明站在一起吊桥上指挥道, 他的脚旁则躺着昏迷不醒的劳伦斯。
“嗯。”
我行我素的房其琛答应了一声, 用匕首削断了缠住清道夫左脚的麻绳。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句话得罪全场的清道夫一边发出夸张的惊呼, 一边用手臂抓住吊桥的护栏,荡了几下后顺利落地。
“呼……姓房的你还真割啊。”他嘴里絮絮叨叨的抱怨着, 转了转脚腕,接过杨明递过来的水,对着脚下的深渊吹了一声口哨。
“我以前还在学校的时候,听说过一个传闻,好像是荒野女巫原本是个公主,不肯嫁给邻国王子才跑去当的女巫, 家里有一百座金矿、一百座银奖和一百座铜矿……”
他走到围栏边上,握住摇晃的绳网往下望。
“以前觉得这纯属胡扯,现在倒是有点信了……妈的,搞出这么大阵仗,必须家里有矿啊!”
“不是矿,是封地,”杨明缓缓的摇了摇头,“能够把一整座城镇下面挖空,可不是一两代人就能轻易搞定的大工程,必然是一个家族多年经营的结果。可惜,自打皇室下台以后,贵族名谱被毁的七七八八,各类封地也几经易主,不然这也是一条搞清楚她来历的好线索。”
“金矿也好,封地也罢,反正都比我有钱,”清道夫吊儿郎当的说,“我这辈子的积蓄到底能不能买下这里一个齿轮都要打问号。”
“不过也没什么,反正我老婆死了,也没有孩子,自己也大概率活不过四十岁,赚多了也没处花。”
“啪。”
房其琛轻巧的从高处跳了下来,蹲到了劳伦斯身边,用匕首挑断了青年身上的捆绳。
做完之后,他站起身来,环视了一下四周,把目光聚焦到了斜上方另一座吊桥上。
“可惜咱哥几个生的晚,”清道夫嘴上又没了把门的,他走过来一把搭上了房其琛的肩膀,“不然以咱们琛哥的美色,怎么也能做个上门女婿,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样苦哈哈的找什么宝藏。”
然后他就被房其琛嫌弃的一巴掌拍到了一边。
“我上去看看。”他说道。
这就是要跟杨明分道扬镳的意思了。
清道夫立即心领神会,既然已经找到了荒野女巫的秘密基地,军部与血色苍穹脆弱的合作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而合作关系的结束往往意味着敌对关系的开始。
“咔哒。”
机括转动的脆响在空旷的坑洞里回荡,伴随着细碎砂石“簌簌”下落,脚下的吊桥也慢慢的开始转动,清道夫伸出手扶住了两边的网绳,身体随着吊桥晃动,而房其琛则稳稳地立于桥面中间,只见他抬头目测了一下了上方吊桥的距离,趁着二者即将交错,向前猛的助跑了几步,然后脚下一蹬便高高跃起,双手准确的抓住上面的桥板,干脆利落的翻了上去。
清道夫下意识的就要跟上,就在他也打算助跑几步的时候,一只铁爪一样的手落在了他的右肩上,巨大的力量从后传来,竟硬生生的把他给按了下来。
这么一耽搁,他就错过了上跃的最佳时期。
“您要去哪里呀,清道夫先生。”
杨明的声音依然和蔼又可亲。
“这里这么危险,您可千万不要抛下我这个老人家啊。”
“我没见过双臂能跑马的老人家。”被像小鸡仔一样按住的清道夫忍不住吐了句槽,他感觉自己的肩膀分分钟就要被身后的“老人家”给捏碎,本着国际认怂主义精神,他决定当一把俊杰。
“无论旁人怎么看怎么说,”杨明笑眯眯的说道,“我始终认为,这是少爷的家事。”
“既然是家事,自然就不需要外人去插手。”
“……咱讲道理啊,从法律的角度来说,离婚了就不是一家人了。”清道夫试图晓之以理。
“那也是斩不断的血缘。”杨明丝毫没有撤手的意思。
叹了口气,清道夫算是看出来了,身后的这名冒牌塔长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却在避免他在那对兄妹的争夺战里横插一杠,以免代表血色苍穹的妹妹处于劣势。
“咔哒。”
不断移动的吊桥终于与对面的石洞对接成功,望着眼前黑黝黝的通道,哨兵也不再挣扎,而是吹了一声口哨。
“行吧,既然您老这么坚持,我就陪您走一程。”
此言一出,肩膀上的禁锢就消失了,清道夫揉了揉肩头,脸上又挂上了满不在乎的笑容。
“只希望您不要后悔。”
而在二人看不见的身后,双目紧闭的劳伦斯斜靠在绳网上,清道夫话音刚落,他的手指便轻轻颤了颤。
“我今天的运动量有些超标了。”
晏菀青背着瘪了不少的背包,对着自己正在前方探路的精神向导抱怨,没有照明设备的通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她适应了好一阵才能模糊看清物体,好在对于拥有精神力的向导而言,这些障碍都是小儿科而已。
这是一条非常简陋的通道,不,说是矿道或许才更合适,粗糙的木条支撑着四周的泥土,若是再按上轨道和矿车,骗人说这里是童话书里的矮人王国都有人信。
晏菀青很清楚,在没有任何情报和计划的情况下深入地底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可惜荒野女巫并没有给她第二条路走,她又不是猴子,无论如何都干不出徒手攀岩的壮举。
精神力细致的扫过通道的每一个角落,向导在脑海里构筑着一副只属于自己的地图,小浣熊在前面跑跑跳跳,直到在一扇门前面停了下来,还不忘冲她甩了甩尾巴。
轻手轻脚的贴到了门边,晏菀青学着记忆里房其琛的动作将手搭上了门把,小浣熊跳上了她的肩膀,安抚性的舔了舔她的脸颊。
拔出了腰间的火铳,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要转动门把的前一刻,她紧贴着门板的耳朵听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声音。
“呼……呼……呼……”
那是呼吸声,有什么东西,正在隔着门板,与她紧紧相贴。
晏菀青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刻都竖了起来,她的手指僵在门把上,精神触手在门缝里游弋,却始终没有越雷池一步。
开?还是不开?
炸了毛的小浣熊跳到了地上,化作了几乎要填满通道的巨大棕熊,对着看不见的门后露出了獠牙。
女孩咬着下唇,望了望来时的狭窄通道,心中有了决断。
不关门后等待她的是什么,没有可以甩开追踪的岔道,尽头又是无路的坑洞,原路返回无疑是死路一条,倒是前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若是想要迎难而上,她便绝对不能失掉先机。
这道门,她必须开。
晏菀青打开了火铳的保险,手指虚搭在扳机之上,深吸一口气,猛的拉开了门扉!
棕熊发出了一声怒吼,对着大开的门洞扑了过去,然而它的身躯却轻松的穿过了门后之人的身体。
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
晏菀青的心一沉,她大跨一步上前,火铳直接抵上了门后之人的额头,然而一对上,她便悚然一惊。
那是一张布满抓痕的脸,而比外翻血肉更恐怖的是那双毫无生机的眼睛。
这是一具尸体,可一个死人怎么会有喘息声还会站立?!
“如果我是你,刚刚就会果断开枪,果然,无论成绩多么优秀,缺乏经验还是硬伤。”
像钢丝摩擦一般令人牙酸的声音从这句尸体的后面传来,晏菀青后退了一步,她先看到的是一只扎眼的鹿角还有半张非人非兽的面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啪!”
早已失去生机的人体倒在了地上,露出了站在其后的男人。
不,那扭曲的模样已经无法用“人”来形容了。
“好久不见,想我了吗,菀青?”对方咧开嘴,扯出了一个带着癫狂的笑容,一双兽眼在黑暗中亮的惊人,他身后的光亮照进了漆黑的通道,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张牙舞爪的投影。
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晏菀青抿了抿唇,目光扫过那间点着煤油灯的房间和墙上晃动的扭曲影子,调转枪头,重新瞄准了目标。
“阮哥。”
她这样称呼眼前的怪物。
第37章 死而复生的标本。
若要把晏菀青在地道里最不想碰见的人排个高低, 阮钰铭绝对能以一骑绝尘的姿态登顶榜首,并且遥遥将第二名甩的开着飞艇都赶不上。
这个选择乍看是很奇怪的,因为无论从武力还是智力来看, 阮钰铭都不算出类拔萃, 他属于什么都中不溜的类型,做不到最好也变不成最糟,既不会像房其琛那样我行我素,我也不会像女巫那样变成累赘, 加上他王国军人的身份,本来应该是最优选择之一。
假如他没这么恐怖的话。
这个说法就更奇怪了, 因为要论罪名, 黑街里就算没有罪大恶极的坏蛋, 能称得上一句“罪有应得”的人也可以从东区排到西区, 被称为“屠夫”的房其琛、毒翻了一座城市的女巫、为了复仇而叛国投敌的劳伦斯、全国通缉的清道夫, 更遑论一听名字就知道绝对不干好事的血色苍穹, 可在晏菀青看来, 恰恰是阮钰铭这个没有案底的人最恐怖。
因为阮钰铭, 是个没有底线的人。
房其琛的出发点都是任务, 女巫并没有真正伤害中毒的平民, 劳伦斯没有伤及无辜,清道夫拿钱办事……然而只有阮钰铭, 只有他,所做的一切选择都是源自“我愿意、我想和我要”。
因此,他可以演着兄弟情深,笑纳着一号的封口费,同时寻觅等待着推房其琛下地狱的机会,而他做这一切的原因甚至都不是“为父母报仇”, 只是出于对哨兵天赋的畏惧和害怕。
只是因为,他感到“害怕”而已。
“口口声声叫着我阮哥,手上还拿着枪指着我,你可真是令我伤心啊,菀青。”
嘴上说着假惺惺的话,阮钰铭对指着自己的火铳毫不在意,他此时的模样比刚刚变异时还要惊悚,面部被拉长拉凸,像鹿又保留了几分人的影子,偏偏眼部并不像草食动物般无害,而是长了一双莹绿色的狼眼,随时都要择人而噬。
倘若世上真的有相由心生这回事,那么眼下这幅扭曲又怪异的面容,恐怕就是阮钰铭内心的真实写照了。
温顺又阴险。
无辜又恶毒。
晏菀青知道,对方肯大摇大摆出现在她面前,必然有所依仗,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她应该在一开始就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这就是讨人厌的地方了,她不知道阮钰铭变异后的实力,而对方却对她有个大概的了解。
“阮哥你其实……也害怕我吧?”
女孩举着枪的手随着他的逼近而不断调整着角度,脚下的步伐也跟着慢慢向房间的方向挪动,先前扑了个空的棕熊慢慢退进了房间,她的视野由此被一分为二,一半对着眼前的老熟人,一半则展示着房间里的布景。